晨曦再次如同一位蹑手蹑脚的访客,悄然降临赵王陵考古营地。然而,这新的一天并未能驱散弥漫在空气中那沉甸甸的、如同铅块般的压抑与隐忧。昨日的“迷魂阵”事件,远非一句轻描淡写的“未知气体泄漏”所能掩盖,它如同一个巨大而无形的伤疤,深深烙印在每个亲历者的心头,并在无声中悄然改变着营地的生态。
工作的节奏明显迟滞了下来,不复往日的紧凑与高效。研究员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谈时声音刻意压低,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他们的眼神中,除了未散的惊悸,更多了几分警惕与猜疑,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带着一丝惶恐扫向西侧那片曾经爆发过恐怖幻象的区域,甚至连平日里熟悉的工具碰撞声,此刻听来都显得有些刺耳。一种无形的隔阂与紧张感,在原本团结的团队中悄然滋生。
林凡经过一夜近乎枯禅般的深度调息,辅以“蕴神芝散”强大的药力催化,内伤已然稳定,不再有恶化之虞,那近乎枯竭的丹田气海中,一缕微弱却无比精纯的内息重新生出,如同初春的溪流,开始缓慢而坚定地重新滋养他受损的经脉与识海。精神力虽未完全恢复,那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痛已然消退,只剩下一种过度透支后的沉重与酸胀,但至少已不影响他清晰的思维与日常行动。他静立于宿舍窗前,身姿依旧挺拔如松,目光沉静地穿透玻璃,投向营地入口那唯一通向外界的砂石路方向。体内那自行流转的微薄内息,如同最灵敏的探测器官,敏锐地捕捉着空气中那一丝不同寻常的、带着恶意与算计的压迫感,正随着时间流逝,由虚无变得凝实,由遥远逐渐逼近。
赵阡陌推门进来,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虑和深切的疲惫,眼下的乌青诉说着她几乎一夜未眠的事实。玄戊揭示的残酷真相、父亲失踪时那绝望而惨烈的画面、那块关乎全局的核心“镇源石”……所有这些信息如同汹涌的潮水,在她脑海中反复冲撞、回荡,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淹没。
“他们来了。”她走到林凡身边,与他并肩望向窗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凝重。尽管车辆尚未出现在视野,但那无形的压力已然如同实质。
林凡微微颔首,他早已感知到那如同乌云压城般的气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需过虑。”他的声音平稳如古井无波,带着一种历经无数血火沙场磨砺后特有的、近乎冷酷的沉稳,“正好借此机会,亲眼见识一下,此世所谓的‘道家正统’,与某当年在赵国所见那些方士之术,究竟有何异同,其力究竟几何。”
上午九时整,一阵与营地朴素、甚至有些破败氛围格格不入的、低沉而富有力量的引擎轰鸣声,如同野兽的咆哮,由远及近,粗暴地撕裂了营地清晨的相对宁静。三辆线条硬朗、漆面光可鉴人、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光芒的黑色豪华越野车,如同三头来自钢铁丛林的狰狞巨兽,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睥睨一切的嚣张气焰,毫不减速地径直冲入考古营地,轮胎碾过砂石路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最终以一个略显张扬的姿态,精准地停在了核心办公区的空地上,卷起的尘土缓缓飘散。
车门几乎在同一时间打开,动作整齐划一,显示出极高的训练素养。率先跳下来的是六名穿着统一黑色西装、戴着隐蔽式耳麦、眼神锐利如鹰隼、身形彪悍的保镖。他们落地无声,迅速而有序地分散开来,看似随意地站立在车辆周围,实则隐隐控制了空地周围的几个关键视觉和物理点位,形成了一道无形的警戒圈,隔绝了普通研究员的靠近。
紧接着,主驾驶和后座的车门同时打开。秦文浩——秦少,率先迈步而出。他今天穿着一身量身定做的银灰色休闲西装,面料昂贵,在阳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将他那略显浮夸的身形衬托得有了几分人模狗样。头发更是用发胶打理得一丝不苟,油光锃亮,连最挑剔的苍蝇站上去恐怕都得劈叉。他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混合着纨绔子弟特有的轻浮与仗着家世目空一切的优越感笑容,迈着自以为潇洒从容、实则透着虚浮的步伐走了下来。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雷达,几乎在落地的瞬间,就越过迎接的人群,带着毫不掩饰的炽热与占有欲,死死锁定了站在不远处临时指挥帐篷外阴影下的赵阡陌,以及她身旁那个让他恨得牙痒痒的林凡。
而从他身后那辆体型更为庞大的越野车上下来的,则是一位身着藏青色中式立领上衣、身形挺拔如岳、面容精悍的中年男子。他看起来约莫四十多岁,相貌并不出众,属于丢入人海便难以辨认的类型,但那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深邃,开阖之间精光隐现,仿佛能穿透皮囊,直窥人心深处隐藏的欲望与恐惧。他手中随意地把玩着一串油光乌亮、包浆醇厚的紫檀念珠,指尖捻动间,仿佛蕴含着某种奇异的韵律。他步履从容,气息沉静内敛,与周围尘土飞扬的考古环境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给人一种他随时能融入这片天地、借势发力的错觉。此人,正是昨日隔空出手,以金光真言破去“迷魂阵”的清风观当代传人——周衍,周先生。
他的目光,几乎在落地的刹那,就越过了嘈杂的人群,越过了满脸堆笑的秦少,如同两把经过千锤百炼、冰冷而无情的无形利剑,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仿佛在评估某件稀世古董或待宰羔羊般的玩味与审视,直刺林凡。那目光中,探究之意远多于好奇,算计之心远多于善意。
孙教授强打着精神,脸上挤出一丝公式化的笑容,带着王队长和几名项目组的核心成员,快步迎了上去。尽管心中对秦少此行的目的充满了厌恶与警惕,对周衍这位不速之客更是心怀忌惮,但身为项目负责人,表面上的礼节与应对,仍需勉强维持。
“秦少,周先生,大驾光临,欢迎来到赵王陵考古现场。”孙教授的语气保持着学者特有的矜持与距离感,不卑不亢。
“孙教授,您太客气了!咱们都是老朋友了嘛!”秦少哈哈一笑,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热络,上前一步,用力握住孙教授那布满老茧的手,夸张地晃了晃,目光却早已不受控制地飘向了赵阡陌的方向,如同黏在了她身上,“听说昨天营地出了点小小的意外,大家都没事吧?哎呦,可把我担心得一晚上没睡好!这不,天刚亮我就赶紧拉着周先生过来看看!周先生您可能不了解,那可是真正的世外高人!国学大师!风水玄学,驱邪避凶,那手段是这个!”他翘起大拇指,语气浮夸,仿佛在宣扬什么了不得的宝贝,“有周先生在这坐镇,什么乱七八糟的牛鬼蛇神,那都得退避三舍!”他话语轻佻,刻意将昨日的凶险事件淡化处理,字里行间却充满了某种令人不适的暗示。
周衍面对孙教授,只是微微颔首,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算是打过招呼,姿态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失礼,又充分显示了他的身份超然。他的声音清朗,带着一种独特的、仿佛能安抚人心又隐含威慑的磁性:“孙教授,昨日路过此地,偶感此地气机剧烈紊乱,煞气冲霄,隐有邪祟作乱之象。周某身为玄门中人,不忍见诸位受无妄之灾,故而出手,略尽绵薄之力。希望没有打扰到诸位的正常工作才好。”他话说得客气周到,俨然一副世外高人仗义出手的姿态,但那双锐利眼眸深处一闪而过的倨傲与算计,却未能完全掩盖。
“周先生昨日及时援手,稳定局面,我们考古队上下,感激不尽。”孙教授谨慎地措辞回应,心中却是警铃大作,愈发肯定这两人今日联袂而来,绝非简单的慰问,定然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秦少显然没什么耐心进行冗长的寒暄,敷衍了几句场面话后,便迫不及待地朝着赵阡陌和林凡所在的方向大步走去。他脸上堆起自以为魅力无边、实则令人腻烦的笑容,目光灼灼,如同扫描仪般在赵阡陌身上来回逡巡:“阡陌!哎呀,你看你,这才几天没见,怎么清减了这么多?脸色也这么差!昨天肯定吓坏了吧?我一听说消息,这颗心就揪得紧紧的,恨不得立刻飞过来看你!”他说着,竟极其自然且熟稔地伸出手,就想要去拍赵阡陌的肩膀,动作轻佻而充满占有欲。
赵阡陌眉头瞬间紧蹙,脸上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巧妙地避开了他那只不规矩的手,语气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多谢秦少关心,我很好,不劳挂心。”
几乎在同一时间,林凡不动声色地、如同移形换影般向前踏出半步,身形恰好完全挡在了赵阡陌与秦少之间,如同一堵沉默而坚实的墙壁。他挺拔的身躯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目光平静无波,却深邃得如同古井,直直地迎向秦少那瞬间阴沉下来、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神。
秦少的手僵在半空,落也不是,收也不是,脸上的笑容如同劣质的石膏面具般凝固、碎裂,随即化为一丝难以遏制的愠怒。但他似乎想起了周衍之前的叮嘱,或是另有图谋,强行将这口恶气咽了下去,只是眼神变得更加阴鸷。他悻悻地收回手,双手插进西裤口袋,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尴尬与怒火,转而用更加刻薄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林凡,语气中的讥讽几乎要溢出来:“哟嗬!这不是我们大名鼎鼎的林凡,林‘助理’吗?昨天场面那么乱,听说你表现得很‘英勇’嘛?怎么,现在这护花使者是当上瘾了,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
林凡神色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对方只是在耳边嗡嗡叫的苍蝇,语气淡然地回应:“分内之事,护人周全而已。”
“分内之事?”秦少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拔高了音调,声音尖锐刺耳,刻意要让周围所有竖起耳朵偷听的人都听清楚,“一个连自己姓甚名谁、从哪里来都搞不清楚的‘失忆’人士,一个靠着阡陌心善才勉强留在营地的黑户,也配谈‘分内之事’?我说林凡,你是不是那些粗制滥造的武侠电视剧看多了,中毒太深,真把自己代入成什么隐世高手、古代大侠了?还是你觉得,靠着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几手三脚猫功夫,就能一直在阡陌身边赖着不走了?”他话语恶毒,句句如刀,专挑林凡身份的痛处下手,试图用最恶意的揣测和最卑劣的羞辱,彻底打击林凡在赵阡陌和在场所有人心目中的形象,将他彻底踩入泥泞。
周围的几个研究员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面露尴尬、愤懑或敢怒不敢言之色,纷纷低下头,或假装忙碌,气氛一时间压抑得令人窒息。
赵阡陌脸色瞬间气得煞白,胸脯剧烈起伏,正要上前一步,厉声反驳,林凡却抬起手,用一个极其轻微却不容置疑的动作,轻轻按住了她的手臂,示意她不必动怒。他目光依旧平静地看着秦少,那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在台上卖力表演、却漏洞百出的小丑,带着一丝淡淡的怜悯与不屑:“某之去留,自有因果,不劳秦少如此费心挂念。至于来历,”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冷漠的弧度,那弧度中蕴含的讥诮,远比秦少赤裸裸的辱骂更具杀伤力,“总好过某些人,仗着祖辈父辈拼搏积攒下的余荫,便自以为血脉高人一等,可以横行无忌,视律法如无物,视他人尊严如草芥。此等行径,与某记忆中战国时期那些依仗门荫、欺男霸女的纨绔膏粱,何其相似乃尔。”
这话如同一个无声却力道千钧的耳光,精准无比地抽在了秦少最在意、最敏感、也最脆弱的地方——他那建立在家族财富之上、实则空洞无比的优越感。他脸色瞬间由红转青,再由青转黑,眼中闪过一丝几乎无法抑制的狠戾与杀意,拳头在口袋中攥得咯咯作响,几乎要当场发作,命令保镖将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狠狠教训一顿。但他眼角余光瞥见周衍那微微摇头的示意,想起今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终于强行将这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怒火硬生生压了下去,只是从牙缝里挤出几声阴恻恻的冷笑:“好,很好!林凡,你果然牙尖嘴利!希望你的本事,能和你的嘴一样硬!咱们……走着瞧!”
就在这时,一直冷眼旁观、仿佛超然物外的周衍,缓缓踱步上前。他仿佛完全没有看到秦少与林凡之间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剑拔弩张,目光自始至终都饶有兴致地停留在林凡身上,那种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人,更像是在欣赏一件刚刚出土、蒙着尘埃、却内蕴宝光的古老器物,充满了探究与评估的意味。
“这位小友,想必就是林凡了?”周衍开口,声音平和舒缓,仿佛带着某种安定人心的力量,但细细品味,却能察觉到那平和之下隐藏的无形压力,“昨日周某虽未亲临,但隔空感应此地气机变化,便觉有一股独特而陌生的气息介入其中,坚韧异常,非同凡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气度沉凝,根基深藏。”他话语中带着深意,那双仿佛能洞彻虚妄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刀,试图一层层剥开林凡的外在,窥探其最深层的秘密。
林凡坦然转身,目光与之正面相对,毫无避让。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体内蕴藏着一股精纯而凝练的能量,其性质与自身修炼的、源于战场杀伐与奇门秘传的内息路数截然不同。周衍的力量,更侧重于与天地自然的沟通、与山川气脉的共鸣,带着道家正统符箓派的堂皇正大之气,呼吸吐纳间,隐隐与周围环境产生着微妙的能量交换。然而,在这股堂皇正大的气息深处,林凡那历经生死锤炼出的敏锐灵觉,却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与这身正气并不完全相容的功利与算计,如同美玉上的瑕疵,虽不显眼,却足以影响其本质。
“周先生过奖,愧不敢当。”林凡语气平淡,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既无受宠若惊,也无畏惧退缩,“昨日先生隔空出手,金光涤荡,真言破邪,手段确实高明,某亦深感佩服。”他这话并非完全出于客套,周衍昨日那手凝气成光、言出法随的手段,无论其目的为何,单从术法施展的角度看,确实展现出了其在道家符箓与阵法上的深厚造诣与掌控力。
周衍闻言,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手中念珠匀速转动,发出细微而规律的沙沙声,仿佛在演奏一首无声的乐曲:“雕虫小技,不过是借天地正气,行驱邪本分,不足挂齿。倒是小友你……”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林凡身上,“观你行走坐卧,气血运行圆融自如,隐隐有古法淬炼、千锤百炼之痕;精神凝练如铁,意志坚不可摧,更远非常人所能企及。尤其令周某在意的是,在你身上,我隐隐感觉到一丝……极为古老、极为隐晦,与脚下这片赵王陵土地气机同源,却又仿佛超然其外、独立于时光长河之外的独特‘印记’。”他刻意放缓了语速,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无形的钩子,充满了暗示性与引导性,试图勾起林凡下意识的反应,窥探其穿越者身份与玉佩的秘密。
林凡心中凛然,知道对方感知敏锐,已然察觉到自己与这个时代、与此地的格格不入之处。他面色依旧古井无波,只是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警惕,语气依旧平稳:“天地之大,无奇不有。机缘巧合之下,偶有所得,体质异于常人罢了,难入方家法眼,更不敢当‘独特印记’之说。”
“机缘巧合?”周衍眼中精光一闪,似笑非笑,那笑容仿佛在说“我早已看穿了你”,“好一个机缘巧合。只是不知,小友这身不俗的根基与那异于常人的‘体质’,师承何处?修炼的又是哪一脉源流的奇门遁甲之术?或许,追根溯源,与周某这一脉,还有些不为外人所知的渊源也未可知。”他这是步步紧逼,直接逼问林凡的根脚传承,意图将他彻底放在聚光灯下审视。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凡身上。一个“失忆”的人,如何回答师承?这几乎是必死之局。秦少脸上已经露出了毫不掩饰的、等着看好戏的讥讽笑容。
然而,林凡的回答,却再次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带着一种与他们所处时代格格不入的、源自古老岁月的质朴与铿锵。他既未编造一个虚假的师门,也未以失忆为借口回避,而是抬眼望向远处那苍茫、沉默、承载了无数秘密的赵王陵封土堆,语气带着一种悠远的、仿佛穿越了时空的沧桑与淡然:“师承天地,法自然。万里沙场搏杀,即为修炼;九死一生之境,便是悟道。手中之剑,掌中之诀,不过是求存、御敌、护佑身后之人之手段罢了。大道至简,万法归宗,何须拘泥于门户之见,流派之分?”
这番回答,玄之又玄,空灵缥缈,却又带着铁血沙场磨砺出的实质重量,将周衍那充满算计与门户之见的追问,巧妙地化解于无形,反而隐隐透出一种更为宏大、更为接近本源道境的意味。这并非狡辩,而是一种基于自身真实经历与感悟的、超脱了形式束缚的“道”。
周衍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中首次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疑与愕然。他发现自己先前对林凡的评估可能出现了偏差。这个年轻人身上那股仿佛与生俱来的、历经血火淬炼而出的沉稳与隐而不发的煞气,以及那完全不同于现代任何已知玄门流派、充满了实战与杀戮气息的“道”,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棘手与……一丝隐隐的不安。这不像是一个故弄玄虚的骗子,更像是一个……从古老战场上走出来的、真正的修行者。
“好一个师承天地,法自然!好一个大道至简,万法归宗!”周衍很快恢复了那副世外高人的从容姿态,抚掌轻笑,只是那笑声中少了些许之前的轻松,多了几分凝重,“小友年纪轻轻,便能有此感悟,境界高远,心性非凡,周某佩服。”他话锋再次一转,语气变得愈发语重心长,带着一种仿佛长辈关怀晚辈的姿态,实则暗藏机锋:“不过,小友需知,天地虽大,亦有其运行之规矩;自然虽广,亦需阴阳调和之引导。小友身负异禀,天赋异禀,却似与此地千年积聚之气机,尤其是那深处不稳定的‘节点’,产生了某种难言的紧密联系,此绝非偶然。如今节点异动频频,各方势力虎视眈眈,小友身处这漩涡最中心,怀璧其罪,若无正确的指引与庇护,单凭一己之力,只怕……前途莫测,祸福难料啊。”
他这是在赤裸裸地暗示拉拢,也是在施加心理压力,试图让林凡意识到孤立无援的处境,从而投向他的“庇护”。
林凡尚未回答,一旁早已不耐烦的秦少已经按捺不住,阴阳怪气地插嘴道:“周先生,您跟这种来历不明、满口大话的人废什么话!他懂什么气机节点?懂什么规矩引导?不过是个走了狗屎运的泥腿子罢了!”他转向孙教授,语气重新变得傲慢,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姿态:“孙教授,我这次来,除了代表秦宇集团慰问大家,还特意带来了一批国际顶尖的地质雷达、深层探测仪和最新的智能安保监控系统!算是我们集团对国家级考古事业的一点微不足道的支持!希望能帮助你们更高效、更安全地开展工作,也杜绝再发生昨天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外’!”他特意加重了“意外”两个字,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林凡,仿佛在说,这些设备就是为了防范你这种“意外因素”。
孙教授心中明镜似的,知道这批所谓的“支持”设备一旦进入营地,监视、控制甚至窃取核心数据的可能性,远大于其宣称的辅助作用。但他此刻无法直接强硬拒绝,只能沉声道:“多谢秦少和秦宇集团的慷慨支持。不过,研究所对于外部捐赠的设备,有严格的规定和流程,需要进行技术审核、安全评估和登记备案后,才能决定是否投入使用以及如何使用。”
“那是自然,一切按规矩办事嘛!”秦少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仿佛已经胜券在握,达到了某种目的。他再次将目光转向赵阡陌,语气刻意放得“温柔”而“诚恳”,却掩盖不住那骨子里的强势:“阡陌,你看看这里,条件实在太艰苦了。风吹日晒不说,关键是太不安全!昨天的事情就是最好的证明!听我一句劝,别在这里硬撑了。回市里研究所去吧,我在那边已经给你安排了一个独立办公室,项目资源和经费绝对比这里充足得多,何必在这里吃苦受累,还要时刻担惊受怕呢?”
赵阡陌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拒绝,眼神清澈而坚定,没有丝毫动摇:“谢谢秦少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赵王陵的项目,不仅关乎重要的考古发现,更与我父亲当年的研究、与他失踪的真相息息相关。于我而言,这不仅是工作,更是责任与追寻。我绝不会,也绝不能半途而废。”
秦少接连碰了两个硬钉子,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仿佛能滴出水来。他冷哼一声,不再伪装,语气变得生硬冰冷:“既然如此,那你好自为之!希望你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说完,他不再多看赵阡陌和林凡一眼,仿佛多待一秒都会玷污他的眼睛,转身带着一脸戾气,大步朝着他那辆豪华越野车走去。
周衍却没有立刻离开。他深深看了林凡一眼,那目光复杂,包含了审视、忌惮、算计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仿佛要将他灵魂最深处的秘密都刻印下来。然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林凡耳中:“林小友,今日一会,印象深刻。山高水长,世事如棋,你我……来日方长,必有再见之时。”说完,他手中那串紫檀念珠被他指尖轻轻一弹,发出一声极其清脆、仿佛能涤荡心灵的微响,随即也转过身,步履依旧从容不迫,跟着秦少离去。
三辆黑色越野车再次发出低沉的咆哮,如同来时一样,卷起一片烟尘,嚣张而突兀地驶离了营地,将一片压抑的寂静留在了身后。
营地暂时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却并未随之消散,反而如同浓厚的乌云,沉甸甸地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预示着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妈的!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一看就没憋好屁!”王队长朝着车队消失的方向,狠狠地啐了一口,愤愤地骂道,拳头攥得紧紧的。
孙教授眉头紧锁,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岁,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充满了无力感:“看来他们是铁了心要插手进来了,而且来势汹汹,准备充分。林凡,阡陌,你们以后……真的要加倍小心了。那个周衍,道行高深,心思缜密,恐怕已经将林凡你视为……某种必须掌控或者清除的目标了。”
林凡点了点头,目光依旧冷静地望着远方,眼神冰寒。他自然感觉得到周衍那隐藏在平和超然表面下的深深恶意与贪婪。那不仅仅是对他身份的好奇与探究,更像是一种……对某种稀有“资源”或“钥匙”的赤裸裸的觊觎。
“教授,我明白。”赵阡陌忧心忡忡地看了林凡一眼,然后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镇定而果决,“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尽快推进墓道的实质性开启工作,争取在他们下一步动作之前取得关键进展。同时,我们必须立刻加强对核心发掘区域的管控,增派绝对可靠的人手,建立内部审查机制,绝不能让秦宇集团的人,尤其是那个周衍,有机会轻易接触到任何关键区域和数据!”
“嗯,你说得对。”孙教授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恢复了一丝决断,“我立刻就去起草紧急报告,向上级详细说明今天的情况和潜在风险,申请加派信得过的人手支援,并对秦宇集团捐赠的这批设备,进行最严格的技术隔离与安全审查,在得出明确结论前,绝不允许任何一件设备接入我们的核心系统!”
众人怀着沉重的心情散去后,赵阡陌和林凡回到了那间临时充作办公室的活动板房内。
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视线,赵阡陌才允许自己露出一丝疲惫,靠在门板上,重重吐出一口气:“那个周衍,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难缠,还要危险。他好像……能直接感觉到你身上的不同寻常,那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感觉。”
“无妨。”林凡走到窗边,目光掠过窗外忙碌却心事重重的研究员们,投向更远处苍茫的山峦,“他已出手试探,言语机锋,步步紧逼,某亦对其心性手段,心中略有底数。此人道法根基确属正统,修为深厚,然其心术不正,功利之心过盛,已侵蚀其道基。道与心不合,神与气不交,此乃修行大忌,亦为其致命之破绽。看似强大,实则外强中干,并非无懈可击。”
他顿了顿,转过身,深邃的目光落在赵阡陌写满担忧的脸上,语气变得坚定:“然当务之急,并非与他争一时长短。乃是尽快提升你我实力,以应对后续更大风波,并尽快找到那块核心‘镇源石’,稳固节点,釜底抽薪。玄戊前辈所言之‘固元丹’方,所需药材虽在此世珍稀,但需尽快着手搜集。”
赵阡陌立刻振作精神,走到电脑前坐下:“我明白。我马上就开始联系我以前的导师、几位在中医药领域和特殊矿物勘探方面信得过的学长学姐,他们人脉广,门路多,或许能有线索。另外,关于那块核心石片可能坠落的大致区域,”她一边说,一边快速敲击键盘,调出几张经过详细标注的电子地图,“我昨晚几乎没睡,根据幻境中残留的记忆片段,结合父亲笔记里一些模糊的地理描述,重点对照了陵区周边,尤其是东南方向的地质构造图、历史水文资料和最新的高精度卫星影像,初步划定了三个可能性最高的区域。你看,这里,这条已经干涸的古河道拐弯处,岩层结构特殊;还有这里,这片喀斯特地貌区,地下溶洞分布广泛;以及这片区域,历史上曾有记载存在过地下暗河,而且卫星热成像显示有微弱异常。”
林凡走近,俯身仔细审视着屏幕上那些复杂的地图线条和色彩标注。他虽然对现代测绘技术和电子地图还在适应过程中,但那份源自奇门遁甲修炼、对山川地势、地气流转的敏锐感知与辨识能力,却远超任何现代仪器。他的手指在屏幕上缓缓移动,最终停留在一个被赵阡陌用红色圆圈重点标注、位于古河道与岩洞区交界地带的区域。
“此地,”林凡指尖点在那片区域,眼神锐利,“山势看似平缓,实则暗合‘青龙回首’之象,然其‘回眸’之处,地气隐有淤塞不畅之兆,且方位……正暗合奇门格局中‘伤门’(主创伤、变动)与‘景门’(主发展、希望)之交汇点,气机最为复杂紊乱,吉凶难测。往往此类地点,最易积聚异常之物,或藏有非凡之机。可列为优先探查之选。”
“好!就按你说的办!”赵阡陌立刻在电子地图上做了更醒目的标记,眼中重新燃起充满斗志的火焰,“我会尽快准备好详细的勘探方案和必要的装备,争取尽快找机会实地去看看。”
然而,他们都清楚地知道,寻找失落的核心石片和炼制固元丹提升实力,绝非一蹴而就之事,需要时间和运气。而他们的敌人,显然不会给他们太多安稳准备的时间。
就在秦少和周衍到访的当天下午,一份措辞正式、却带着不容置疑意味的“协调工作函”,便由专人送达,摆在了孙教授的案头。函件以“保障国家级重大考古项目顺利、高效、安全推进,积极引入社会优质资源与先进技术支持”为名,要求研究所“全力配合”、“积极接纳”秦宇集团派出的“专业技术顾问小组”入驻营地,并“深度参与”后续的考古发掘工作,特别是墓道开启过程中的“技术保障”与“安全监督”环节。公文的背后,显然有着更高层级的力量在推动。
几乎是同一时间,几封内容翔实、言之凿凿的“匿名举报信”的复印件,也开始在研究所内部几个关键科室和小范围的管理层中悄然流传。信中以极其肯定的口吻,详细“揭露”林凡身份存在重大疑点,指控其利用赵阡陌的同情心伪造身份,混入国家级重点项目,可能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甚至极其险恶地、含沙射影地将其与近期营地发生的一系列“意外事件”(包括李哲叛逃、迷魂阵等)联系起来,暗示他可能就是那个潜伏的“内鬼”或“灾星”。
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
林凡站在逐渐被浓重暮色吞噬的营地中央,感受着从四面八方涌来的、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冰冷的恶意、算计与排挤。他轻轻抬起手,隔着衣物,摩挲着紧贴腰腹皮肤的那枚家传玉佩。那温润、微带暖意的触感,仿佛是从遥远故土传来的、唯一熟悉的慰藉,能在这陌生的时代洪流中,带给他一丝源自血脉深处的安宁与力量。
这个光怪陆离的陌生时代,这个没有硝烟却同样杀机四伏的战场,规则迥异,人心叵测。没有列阵以待的敌军,没有震耳欲聋的战鼓,却同样充满了无形的刀光剑影,阴谋陷阱遍布,稍有不慎,便是身败名裂,甚至魂飞魄散。
但他林凡,自十六岁初临战阵,大小百余战,斩将夺旗,守土御边,何曾惧过尸山血海,何曾怕过强敌环伺?
他缓缓抬眼,望向天际那最后一抹如同血染般、挣扎着不肯散去的凄艳霞光,眼神锐利冰寒,如同即将出鞘的、饮过无数敌血的寒刃,一股无形的、历经铁血淬炼的杀伐之气,在他周身隐隐凝聚。
虎狼已至,獠牙毕露。
唯有一战,以杀止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