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柱躺在自家炕上,两条裹着石膏的腿直挺挺伸着。
炕沿上放着半碗棒子面粥,已经凉了。他盯着那碗粥,脑子里一片空白。
医生说,至少要躺三个月。
三个月后拆石膏,能不能站起来还两说,就算能站,以后也是个瘸子。
瘸子。
傻柱闭上眼睛。
他想起以前在食堂,站着颠勺,火旺油热,菜在锅里翻飞。工人们排队打饭,看见他都得客客气气叫一声“何师傅”。
现在呢?以后还能颠勺吗?还能在食堂吆五喝六吗?
门被推开,秦淮茹端着个碗进来。
“柱子,吃点热乎的。”秦淮茹把碗放下,是白菜豆腐汤,上面飘着几点油星。
傻柱没动。
“柱子,你别这样。”秦淮茹在炕沿坐下,“腿伤了慢慢养,能好的。”
“好不了。”傻柱声音沙哑,“医生说,以后走路都得拄拐。”
秦淮茹眼圈红了:“那…那也得活着啊。你还有工作,厂里总不能开除你吧?”
工作?
傻柱想起食堂主任昨天来的话:“何雨柱同志,你先好好养伤。工作的事……等你好了再说。”
那语气,那眼神,分明就是“你废了,食堂不要你了”。
“秦姐,”傻柱抬头看秦淮茹,“你家…还有钱吗?借我点。”
秦淮茹脸色僵了一下:“柱子,你知道我家情况,东旭走了以后,全靠我那点工资……”
“我不是要钱!”傻柱突然吼起来,“我是问你能不能借我点!我腿这样,以后怎么办?啊?”
秦淮茹站起来,后退一步:“柱子,你别激动…我回家看看,有的话给你拿点。”
她匆匆走了。
傻柱看着她背影,心里发冷。
平时秦姐长秦姐短,要饭盒给饭盒,要钱借钱,现在他废了,躲得比谁都快。
门外又传来脚步声,是易中海。
“柱子。”易中海慢慢走进来,手里提着半斤肉,“让你一大妈给你炖点肉,补补。”
傻柱看着那肉,没说话。
易中海坐下,看了看傻柱的腿:“还疼吗?”
“疼。”傻柱说,“心里更疼。”
“我懂。”易中海叹了口气,“我也疼。”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一大爷,”傻柱突然问,“你觉得是谁?”
易中海摇头:“不知道。公安查不出来,我也没头绪。”
“会不会是许大茂?”傻柱咬牙,“那孙子一直跟我过不去。”
“许大茂没这个胆子。”易中海说,“而且你出事的时候,他在厂里放电影,有人证明。”
“那还有谁?”
易中海没回答,反问:“柱子,你最近得罪过什么人?”
傻柱想了想。
得罪的人多了去了。
在食堂,他克扣过工人菜量,骂过学徒工,还打过两个不服管的。
在院里,他打过许大茂,骂过阎埠贵,还揍过前院几个小子。
但谁有这么大本事,能让房梁正好砸他腿上?
“想不出来。”傻柱摇头。
易中海站起来:“你好好养着,别多想。院里的事,有我。”
说完,易中海走了。
傻柱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一向威严的一大爷,现在背有点驼,走路也有点晃。
易中海回到自己屋,关上门。
一大妈正在缝衣服,看他回来,问:“柱子怎么样了?”
“废了。”易中海坐下,倒了杯水,“心里也废了。”
“那以后院里……”
“以后再说。”易中海打断她,“咱家还有多少钱?”
一大妈愣了一下:“你问这个干啥?”
“治病花了不少,我得心里有数。”
一大妈放下针线,走到炕柜前,打开锁,从里面掏出个铁盒子。
打开,里面是一沓沓钱和存折。
易中海看着那些钱。
他八级钳工,月薪九十九块,省吃俭用,加上以前的,攒了一万两千多块钱。这是他的养老钱,谁都不知道。
“花了多少?”易中海问。
“住院花了八十七块三毛,药钱三十二块五。”一大妈说。
易中海点点头:“取五百块钱出来,放身上。”
“五百?要这么多干啥?”
“有用。”易中海没解释。
一大妈数出五百块钱,递给易中海。
易中海接过钱,揣进怀里。厚厚一沓,能感觉到分量。
这一万多块钱,是他的底气。
就算废了,就算不当一大爷了,有钱在手里,晚年也不愁。
但现在的问题是,那个暗处的人,会不会冲着他的钱来?
易中海打了个寒颤。
后院,阎埠贵家。
阎解成躺在里屋炕上,眼睛上蒙着纱布。屋里没点灯,一片漆黑。
“爸,我渴了。”阎解成说。
阎埠贵端了碗水过来,扶起儿子,喂他喝。
水喝下去一半,阎解成突然抓住阎埠贵的手:“爸,我的眼睛…真看不见了吗?”
“能治,能治。”阎埠贵声音干涩。
“怎么治?医生说治不好。”
“去大医院,四九城不行去上海,上海不行去国外。”阎埠贵说这话时,自己都不信。
“哪来的钱?”阎解成松开手,“咱家有钱吗?”
阎埠贵沉默。
他家有钱,但那是老本。
解放前,他父亲是小业主,开过杂货铺,攒下五千多块钱。这些年他当小学教师,月薪四十二块五,算计着花,又攒了一千多。
总共六千多块钱,藏在地砖下面。
但这钱不能动。那是阎家的根基,是留给三个儿子娶媳妇、女儿出嫁的。动了,阎家就垮了。
“钱的事你别管。”阎埠贵说,“爸有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阎解成声音突然尖利起来,“你除了算计别人,还能有什么办法?我眼睛瞎了,你看病的钱都不肯出!”
阎埠贵脸上挂不住:“解成,你怎么说话呢?我是你爸!”
“你是我爸,那你掏钱啊!”阎解成吼道,“掏钱给我治眼睛!”
阎埠贵站起来,在屋里踱步。
掏钱?
六千多块钱,治眼睛至少要花一半。
剩下三千,还要养一大家子。
解成废了,解旷解娣还小,解成以后娶媳妇都难。
不能全掏。
“解成,爸给你想办法。”阎埠贵最后说,“但你要给爸时间。”
“时间?我眼睛瞎了,我等不了!”
阎埠贵没再说话,转身出了屋。
三大妈在外屋缝衣服,看见阎埠贵出来,小声问:“解成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阎埠贵坐下,摘下眼镜擦了擦,“闹着要钱治眼睛。”
“那…给不给?”
“给多少?”阎埠贵反问,“咱家有多少钱,你心里没数?”
三大妈不说话了。她知道地砖下面那笔钱,那是阎家的命根子。
“要不,”三大妈小声说,“找院里人借点?”
“借?”阎埠贵冷笑,“现在院里谁肯借咱们钱?易中海废了,傻柱废了,咱们家解成也废了。那些平时被咱们算计的,现在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三大妈想了想:“那…找街道?”
“街道能给多少?十块二十块顶天了,够干什么?”阎埠贵摇头,“解成的眼睛,去大医院治,没有一千块钱下不来。”
一千块。
三大妈倒吸一口凉气,那是阎家五分之一的积蓄。
“真得动老本?”三大妈声音发颤。
“不动怎么办?”阎埠贵苦笑,“总不能真让解成当一辈子瞎子。”
但动多少,怎么动,他心里还没谱。先拿两百块试试,不行再说。
阎埠贵起身,走到墙角,蹲下,撬开一块地砖。下面是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一沓沓钱。最大面额十块,还有五块、两块、一块。
他数出两百块钱,重新包好,放回地砖下。然后起身,把钱揣进怀里。
这两百块,是他从老本里拿的第一笔。以后还有第二笔、第三笔……
阎埠贵心里像刀割一样疼。
中院贾家。
贾张氏坐在炕上,面前摊着一堆零钱。
一块的,五毛的,两毛的,一毛的。她一张张数,数了三遍。
三百二十七块八毛。
这是她攒的私房钱。
儿子贾东旭死后,厂里给了五百块抚恤金,她拿走三百,秦淮茹拿走两百。
这些年,她省吃俭用,从秦淮茹工资里抠,从傻柱饭盒里抠,从全院捐款里抠,又攒了点。
总共三百二十七块八毛,藏在炕洞的一个瓦罐里。
够花了。
贾张氏想,就算傻柱废了,没饭盒了,有这些钱,也能撑一阵。
但她还想多要点。
秦淮茹端着碗进来:“妈,吃饭了。”
贾张氏赶紧把钱收起来,塞回炕洞。
“吃什么?”贾张氏问。
“窝头,白菜汤。”秦淮茹把碗放下。
贾张氏看了一眼,没动筷子:“柱子那边怎么样了?”
“腿断了,以后怕是要瘸。”秦淮茹坐下,“一大爷去看他了,送了半斤肉。”
“半斤肉?”贾张氏眼睛一亮,“他家还有钱买肉?”
“毕竟是八级工,有点积蓄吧。”
贾张氏想了想:“秦淮茹,你去找一大爷,借点钱。”
“借钱?借什么钱?”
“咱家没钱了。”贾张氏说,“柱子废了,以后没饭盒了。你那点工资,够干啥?棒梗上学,小当槐花吃饭,哪样不要钱?”
“那也不能找一大爷借啊。”秦淮茹为难,“一大爷刚出院,自己还得花钱呢。”
“他有钱!”贾张氏压低声音,“我听说,易中海攒了不少钱,起码有这个数。”
她伸出两根手指。
“两百?”秦淮茹问。
“两千!”贾张氏说,“你去找他借,就说棒梗要交学费,小当要做衣服。借个五十块,他肯定给。”
秦淮茹犹豫:“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贾张氏瞪眼,“他以前逼着全院给咱家捐款,现在咱家有难,他帮一把怎么了?他要不帮,我就去街道说他假仁假义!”
秦淮茹被逼得没办法:“那我…试试。”
“现在就去。”贾张氏推她。
秦淮茹只好起身,去了易家。
易中海正在屋里数钱,听见敲门声,赶紧把钱藏起来。
“谁啊?”
“一大爷,是我,秦淮茹。”
易中海开门。秦淮茹站在门口,眼睛红红的:“一大爷,有点事…想跟您商量。”
“进来说。”
秦淮茹进屋,一大妈给她倒了杯水。
“一大爷,我家…实在过不下去了。”秦淮茹开口就哭,“柱子腿断了,以后没饭盒了。我那点工资,根本不够花。棒梗要交学费,小当衣服破了要换新的…我想跟您借点钱。”
易中海看着她。
秦淮茹三十岁,正是好看的时候,哭起来梨花带雨。
要搁以前,他肯定心软,掏钱就给了。
但现在,他自己都自身难保。
“淮茹啊,不是我不帮。”易中海叹气,“我这次住院,花了不少钱。家里也没多少余粮了。”
“就借五十块。”秦淮茹说,“发了工资就还您。”
五十块。易中海心里冷笑。贾家从他这儿借的钱,从来没还过。
“真没有。”易中海摇头,“这样,我给你五块钱,你先应应急。”
他从怀里掏出五块钱,递给秦淮茹。
秦淮茹看着那五块钱,没接:“一大爷,五块钱够干啥?”
“那我也没办法。”易中海说,“你去找找别人吧。”
秦淮茹站了一会儿,接过钱,转身走了。
回到贾家,贾张氏立刻问:“借到了吗?”
“五块。”秦淮茹把钱扔在桌上。
“五块?”贾张氏声音尖起来,“他易中海打发叫花子呢!”
“他说没钱。”
“放屁!”贾张氏站起来,“他易中海没钱?谁信啊!他就是看咱家没用了,不想帮了!”
秦淮茹不说话。
贾张氏在屋里转了两圈,突然说:“他不借,咱们自己想办法。”
“什么办法?”
“傻柱那房子。”贾张氏压低声音,“柱子废了,以后肯定上不了班。他那三间正房,是全院最好的。咱们想办法弄过来。”
“怎么弄?”
“等柱子不行了,咱们去街道说,他家没人照顾,咱们愿意照顾他,但家里房子小,住不开。让街道把柱子房分给咱们一间。”
秦淮茹想了想:“这能行吗?”
“怎么不行?”贾张氏说,“柱子现在瘫在炕上,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谁伺候他?易中海?他自己都顾不过来。一大妈?那老太太能伺候几天?到最后,还得咱们来。咱们伺候他,要他一间房,不过分吧?”
秦淮茹没说话。
她觉得有点狠,但想想自家情况,又觉得非这样不可。
“这事不急。”贾张氏说,“等柱子躺个把月,没人管的时候,咱们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