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四,小年刚过,年关的脚步声愈发清晰,可轧钢厂内的气氛却比数九寒天还要凝重。
厂区高音喇叭里反复播放着大干三十天,圆满完成年度生产任务的口号,红底白字的标语贴满了车间墙壁,一股山雨欲来的紧张感压迫着每个工人的神经。
张二河坐在运动办公室的窗前,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窗外,一辆卡车正缓缓驶入厂区,车上装载的,正是那批关乎新型零件试制成败的K7特种钢材。
他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时机,终于成熟了。
“二河,”运动办公室的孙主任推门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谄媚,“李厂长刚来电话,询问新型零件的进度,特别强调了K7钢材的保管和使用必须万无一失。你看……”
张二河站起身,神色凝重:“孙主任,请您和李厂长放心,我这就去三仓库亲自盯着!保证不出任何纰漏!”
他刻意加重了任何纰漏四个字。
离开办公室,张二河并没有直接去三仓库,而是先绕道去了钳工车间。车间里机器轰鸣,工人们忙得脚不沾地,易中海佝偻着背,在一台机床前默默操作着,仿佛周围的喧嚣与他无关。
但张二河敏锐地注意到,易中海那双浑浊的眼睛深处,似乎隐藏着一丝不同寻常的焦躁和……决绝?
张二河心中冷笑,并未在意。在他看来,易中海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他此行的目标,是车间主任老马。
“马主任,”张二河找到正在指挥生产的老马,语气带着运动办公室特有的关切,“新型零件任务紧,压力大啊。我刚才看入库记录,这批K7钢材今晚就要投入使用,进行最关键的精加工工序,这可是杨厂长亲自盯着的环节,绝对不能出错。”
老马是个实诚人,擦着额头的汗:“是啊,张干事,我们一定严格按照规程操作!”
“规程是死的,人是活的。”张二河意味深长地说,“我听说,这批K7钢材对加工环境的温湿度要求极高,尤其是夜间,温差大,万一库房保温没做好,或者设备运行时产生异常震动,都可能影响钢材内部应力,导致加工时出现微裂纹……那可是肉眼看不出来的隐患啊。”
老马脸色微变:“这……库房那边不是刚检查过,没问题吗?”
“检查是检查,但夜班生产,变数多。”张二河拍了拍老马的肩膀,语气诚恳,“马主任,我也是为了任务着想。建议你们今晚夜班,加强对加工区域的温湿度和设备稳定性的监控,最好是……能做一份详细的实时记录,万一,我是说万一出了问题,也好厘清责任,对吧?”
老马被张二河一番话绕了进去,觉得很有道理,连连点头:“对对对,张干事考虑得周到!我这就安排人,重点监控记录!”
张二河满意地离开了钳工车间。
他知道,自己埋下的钉子已经到位。
那份详细记录,将来就是证明加工环节存在不可控因素,从而将K7钢材出问题的责任推向生产环节,而非保管环节的有力证据!
傍晚,下班铃声响起。张二河最后一个离开运动办公室。
他站在厂部办公楼门口,看着工人们如同潮水般涌向厂门,目光却投向了第三仓库的方向。
那里,新上任的仓库管理员,李怀德的远房亲戚小李,正按照他的吩咐,将库房钥匙不小心落在了值班室抽屉里,而值班室里,一个被王斌欠债事件吓破了胆、又被张二河许诺了点好处的临时工,将会在深夜例行巡查时,意外发现库房通风系统的一个小小故障——导致内部温度在凌晨骤降。
一切,都安排得天衣无缝。
回到死寂的四合院,张二河心情颇佳。他甚至罕见地没有让刘光天立刻汇报院里的情况,而是径直回了耳房。
他需要养精蓄锐,等待明天一早,那场注定要席卷轧钢厂的风暴。
然而,他低估了绝望中困兽的反扑决心。
深夜,万籁俱寂。
寒风刮过院落的呼啸声格外清晰。
易中海家那扇紧闭的房门,再次被悄无声息地推开。
易中海如同一个幽灵,溜到月亮门附近的旧侧门处,颤抖着手搬开那些碎砖,取出了那个油布包。
他紧紧握着它,如同握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他没有回自己家,而是蹑手蹑脚,如同鬼魅般溜到了后院——那个堆放杂物的破棚子前。
棚子里,聋老太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发出微弱的呻吟。
易中海蹲下身,将油布包从缝隙塞了进去,压低声音,如同毒蛇吐信:“老太太……最后的机会……明天……要么他死,要么我们死……”
棚子里沉默了片刻,传来聋老太太沙哑、如同破锣般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怨毒:“……给我……吃的……”
易中海又从怀里掏出半个冰冷的窝头塞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迅速消失在黑暗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
轧钢厂里传来刺耳的警报声!很快,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如同瘟疫般传开——用于新型零件关键工序的一批K7特种钢材,在昨夜库房意外低温下,内部应力发生异常,导致今早精加工时,多个零件表面出现肉眼难以察觉的微裂纹,近乎全部报废!生产任务陷入停滞!
杨厂长在办公室勃然大怒,拍着桌子下令彻查!
李怀德痛心疾首,在紧急会议上强调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运动办公室内,张二河看着匆匆赶来、脸色惨白的孙主任,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片沉痛:“孙主任,看来我之前的担心不是多余的……生产环节,果然还是出了纰漏啊。幸好,钳工车间那边应该有监控记录……”
他正准备按照计划,将祸水引向生产环节,彻底钉死杨厂长。
就在这时,厂保卫科的一名干事带着两个身穿中山装、表情严肃的人走了进来,径直来到张二河面前。
“张二河同志,”保卫科干事语气严肃,“这两位是区里五反运动办公室的同志,有些事情需要你配合调查一下。”
张二河心里猛地一沉!
区里五反办公室?他们怎么会找上自己?
其中一位中山装拿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已经打开的小本子,封面上赫然写着变天账三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张二河如何勒索院内住户、侵吞贾家房产、与李怀德秘密往来等种种事项!笔迹略显颤抖,但内容详实得可怕!
“这本东西,是在你们院一个叫易谭氏的老太太那里发现的。”中山装的声音冰冷,“她声称,这是她老伴易中海记录的,并指控你长期对其进行迫害和敲诈勒索,逼死贾家,意图变天!”
犹如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响!张二河瞬间脸色煞白!易中海?!那个老绝户!他居然留了这一手?!那个老虔婆竟然……
他猛地看向窗外,仿佛能看到易中海那隐藏在佝偻身躯下的、疯狂而怨毒的眼神!
“不可能!这是诬陷!”张二河强自镇定,试图辩解,“易中海是因为厂里处分对我打击报复!这账本是伪造的!”
“是不是伪造,我们会调查清楚。”中山装不为所动,“另外,关于轧钢厂K7钢材报废事件,我们也接到匿名举报,怀疑与你以及李怀德副厂长蓄意破坏生产,排除异己有关。请你跟我们走一趟,接受调查。”
李怀德!他们连李怀德都扯出来了!张二河的心彻底沉入谷底。
他精心布置的局,眼看就要成功,却在最后时刻,被那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老困兽,用这种同归于尽的方式,撕开了一道致命的裂口!
他被带离运动办公室时,看到孙主任躲闪的眼神,看到周围人或惊诧、或恐惧、或幸灾乐祸的目光。
他苦心经营的一切,权力、地位、算计……在真正的风暴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而此刻,四合院里,得到消息的许大茂面如土色,刘光天兄弟惶惶不可终日。
后院棚子里,聋老太太啃着那半个冰冷的窝头,发出如同夜枭般沙哑而诡异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