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月坐在自己房里,手里攥着那块绣帕。帕子边角已经起了毛,她一根一根地撕着线头,手指发僵。
外面天色渐暗,屋里没点灯。她不想动,也不想让人进来。
白天的事一遍遍在脑子里过。赵轩跑掉时的背影,母亲站在街口的样子,还有那句“等娶了她,便拿她家产还赌债”,像刀刻进心里。
她不是没听清。
可听见了,还是难受。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云娘端着一盏灯进来。见她坐着不动,也没说话,只把灯放在桌上,又放下一碗热粥。
“夫人让我送来的。”云娘低声说,“您多少吃点。”
沈棠月没抬头。云娘也不催,站了一会儿就退了出去。
灯焰跳了一下。
她盯着那点光,忽然站起来,抓起外衣披上,推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很静。风吹得廊下灯笼晃了两下,光影扫过青砖。
她一步步走到江知梨住的院子前,停住。
门开着,里面透出光。她看见母亲坐在案前,手里拿着一本账册,眉头微皱,正在翻看。
她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江知梨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继续低头看账。
沈棠月咬了咬嘴唇,迈步走进去,跪在蒲团上。
“我错了。”她说。
江知梨放下账册,抬眼看着她。
“错哪了?”她问。
“我不该……只因为一个人长得好看,就说想嫁他。”沈棠月声音低下去,“更不该觉得,只要别人对我笑一笑,就是真心。”
江知梨没动。
“你以前也这么想?”她问。
“是。”沈棠月点头,“我觉得顾清言有才,肯读书,人也安静。我以为这样的人不会害我。后来您查他住的客栈有问题,我还不信。现在想想,是我太蠢。”
“所以你现在信了?”
“我信了。”她抬起头,“男人接近我,要么图钱,要么图色。赵轩那样,一见面就送东西,再说要娶我,根本不是喜欢我,是看中我的身份。”
江知梨看着她,眼神缓了些。
“你知道就好。”
“可我还是不明白。”沈棠月声音轻了,“为什么您能一眼看穿他们?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们会做什么?”
江知梨没回答这个问题。
“你以为我看人准,是因为我狠?”她反问,“不是。是因为我吃过亏。我曾经也信过人,信到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
沈棠月愣住。
“我生的孩子,一个比一个聪明。”江知梨声音低了些,“可我管得太紧,反而让他们走偏了路。老大懦弱,老二莽撞,老三自弃,老四天真。到最后,全都死了。”
沈棠月心头一紧。
“我不是怪你傻。”江知梨看着她,“我是怕你走我走过的路。不怕你犯错,怕你错一次就没了命。”
沈棠月低下头,眼泪砸在手背上。
“我不想让您担心。”她说,“我只是……有时候觉得累。每天都要防着这个,提防那个。我想轻松一点活着。”
“你可以轻松。”江知梨说,“但前提是,你能护住自己。”
“我现在学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江知梨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只要你愿意听,愿意记,愿意改。”
沈棠月点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江知梨伸手,把她拉起来。
“别跪了。”她说,“你是我的女儿,不是我的奴才。”
沈棠月扑进她怀里,紧紧抱住。
“娘……”她哽咽着,“对不起,我之前总觉得您管太多。现在我才明白,您是怕我出事。”
江知梨轻轻拍她的背。
“我不求你多厉害。”她说,“只求你活着。活得好好的。”
沈棠月哭得更厉害。
“我会听话的。”她说,“以后谁说什么,我都先问您。谁送东西,我都不要。谁靠近我,我都先想他图什么。”
“这就对了。”江知梨声音软了些,“你记住,这世上,真正对你好的人,不会急着让你嫁他,也不会逼你做什么决定。他会等你,护你,让你安心。”
“就像您对我一样。”
江知梨没说话,只是抱得更紧了些。
外面风大了起来,吹得窗纸哗哗响。
两人站了好一会儿,谁都没松手。
云娘悄悄进来,把一件厚披风搭在沈棠月肩上,又退了出去。
江知梨这才轻声说:“回去吧。明天还要早起。”
沈棠月点头,擦了擦脸,慢慢松开手。
“您早点歇。”她说。
江知梨嗯了一声,看着她往外走。
快到门口时,沈棠月忽然停下。
“娘。”她回头,“如果有一天,我真的遇到一个好人呢?”
江知梨坐在灯下,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那就让他先过我这一关。”她说。
沈棠月没再说话,转身走了出去。
门合上后,江知梨才缓缓收回目光。
她从袖中取出那只银盒,打开。
膏体还在,颜色没变。她用指尖碰了碰,黏腻依旧。
她合上盖子,放进抽屉最底层。
然后拿起账册,继续翻看。
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声。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脚步声。
不是云娘。
脚步稳,不急,像是刻意放慢的。
她抬眼看向门口。
门被推开,周伯站在那里,脸色凝重。
“夫人。”他说,“我有事要说。”
江知梨放下笔。
“进来。”她说,“关门。”
周伯走进来,反手把门关上。
他走到桌前,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
“柳烟烟那胎。”他说,“是假的。”
江知梨盯着那张纸。
“你怎么确定?”
“我去查了她请的稳婆。”周伯压低声音,“那人根本没给她把过脉。药方也是陈老夫人那边给的,调的是气血,不是安胎。”
江知梨眼神冷了下来。
“还有。”周伯又拿出一块布片,“这是她在庙里烧的符纸残角。上面写的不是祈子,是‘换运’。”
江知梨接过布片,展开。
上面有几个模糊的字迹:气归主位,命由我掌。
她冷笑一声。
“好大的胆子。”她说。
周伯看着她。“您打算怎么办?”
江知梨把布片放下,重新拿起笔。
“先不急。”她说,“让她再跳两天。”
“可万一她真骗过老爷……”
“骗不过。”江知梨打断他,“陈明轩不是傻子。他只是贪心蒙了眼。”
“那您是想等他自己发现?”
“不。”江知梨写下一行字,笔锋顿住,“我是想让所有人都看清,到底谁在算计谁。”
周伯没再问。
屋内安静下来。
江知梨把账册合上,吹灭了灯。
黑暗中,她的声音很轻。
“你去盯紧她院里的人。”她说,“尤其是夜里进出的。”
周伯应了一声,转身要走。
“等等。”江知梨忽然叫住他。
“您还有什么吩咐?”
江知梨站在窗边,手指按在窗框上。
“她今夜会烧第二道符。”她说,“你去取回来,别让人发现。”
周伯点头。
“是。”
他拉开门,走出去。
风灌进来,吹得桌上纸张哗啦作响。
江知梨站在原地,没动。
远处传来更鼓声。
一更天了。
她慢慢抬起手,摸了摸左腕内侧。
那道旧伤又开始发烫。
这次比上次更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