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梨把第七封信交出去后,第三天清晨就收到了回音。
不是书信,是一块染了灰土的布条,裹着半片烧焦的纸。云娘亲手送进屋,没说话,只放在她手边。
纸上字迹歪斜,是暗卫用炭笔写的:
“已入营,藏补给队中。二公子昨夜带队巡山,擒敌探一名。”
她看完,手指在纸角轻轻一搓,碎成几片落进炉膛。
人还没起身,心声罗盘响了。
今日第一段念头浮现——
“二公子被孤立,但有人开始服他。”
声音短促,像风里传来的一句低语。
她站起身,走到柜前取出一个青布包袱。打开,里面是三枚铜钱,每枚刻着不同姓氏。她捏起一枚,上面刻着“赵”字。
这是她父亲当年留给林将军亲兵队长的信物之一。如今那人还在军中,只是换了防区。只要暗卫能递上这块牌子,就能借他的人传话、换岗、查情。
她把铜钱放回包袱,重新系好。
“去告诉周伯,让他再走一趟城西。”她说,“这次找陈老参的侄子。他在驿馆当差,认得往来兵卒的面。”
云娘点头:“要问什么?”
“问北境最近有没有一支轻骑换防的消息。若有,是谁带的队,驻扎在哪片营区。”
“是。”
人刚走,外头又来了消息。
这次是厨房的老妈子,战战兢兢递上一碗冷掉的药渣。
“夫人……这是今早给少爷熬的补气汤,小厨房送来时还好好的,可端到半路,汤色忽然发黑,底下沉了一层白沫。”
江知梨接过碗,伸手蘸了一点药渣,在指尖捻了捻。
没有异味,也不粘手。
但她知道这药有问题。
“送药的是谁?”
“是二门上的小丫鬟,叫春桃。说是小厨房王婆子吩咐的。”
“王婆子?”她抬眼,“她跟了陈老夫人多少年?”
“十多年了。”
她放下碗:“把春桃关进柴房,别让她见任何人。药渣送去隔壁院子,请大夫验。”
“是。”
等人都退下,她坐在案前,提笔写下一行新记:
“陈家内宅,有毒手伸向药膳。”
写完划掉,改写为:
“有人想从口腹下手,断我儿生机。”
她盯着这句看了片刻,吹干墨迹,塞进墙角一处松动的砖缝里。那里已经藏了十几张类似的纸条,都是她亲手记录的线索。
傍晚时分,周伯回来了。
“问到了。”他站在门外低声说,“北境确有一支轻骑换防,三天前抵达雁门关外二十里处,归前锋营调度。带队的是个姓赵的校尉,属林将军旧部。”
她眼睛一亮。
“赵成?”
“正是。”
她嘴角微动。
很好。暗卫已经能接触到关键人物了。
“继续盯。”她说,“让线人留意赵成与哪位将领往来频繁,尤其是否接触过副将王烈。”
“是。”
第二天午时,新的密报到了。
还是布条,写着两行字:
“昨夜演武场比试,二公子一箭射中百步外靶心。众将士喝彩。
副将当场摔鞭离去。”
她看完,终于露出一点笑意。
“他敢出头了。”
这时心声罗盘第二次响起:
“军中已有三人愿追随二公子。”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
院子里有风吹过,吹动檐下的铜铃。她听着那声音,脑子里已经在算时间。
沈怀舟入营不过半月,能在这时候赢得喝彩,说明他已经抓住机会展露实力。而副将王烈反应激烈,正说明他怕了。
怕的不是那一箭,是人心转向。
她转身回到桌前,铺开一张新纸。
这次不是写信,而是画图。
她用笔勾出北境大营的布局草图,标出前锋营、主将帐、粮草区和演武场的位置。然后在演武场旁边写下一个名字:赵成。
又在另一侧写下:王烈。
她在赵成名字旁画了个圈,在王烈名字上画了一横。
意思是——拉一个,压一个。
“云娘。”她喊。
“在。”
“你去库房,取两匹云锦、五斤上等人参,打包好。”
“要送去哪?”
“不送。就放在前厅显眼处。让人看见就行。”
云娘顿了一下:“您是想……”
“我想让全府都知道,我这个当娘的,随时准备给立功的儿子庆功。”
云娘明白了,低头退下。
当晚,暗卫第三次传信。
内容更长了些:
“已混入赵成麾下。奉命监视王烈亲兵。
昨夜有人私会营外马夫,疑为传递消息。
另,二公子近日常被普通士卒围住问战技,已有‘沈一刀’称号。”
她读完,把布条扔进灯焰。
“沈一刀……”她低声念了一遍。
这个名字不错。简单,有力,能让士兵记住。
她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
然后停下,对守在门外的另一个暗卫说:“你去准备。明晚出发,带两个人,穿普通军服,从东线小道潜入北境。”
“任务是什么?”
“不是保护,是造势。”她说,“你们进了营,不要靠近沈怀舟,也不要暴露身份。去找那些愿意听他说话的士兵,喝酒时提起他小时候的事。”
“说什么事?”
“就说他六岁能拉弓,十岁随父巡边,曾在雪地里追敌三十里不退。这些事都是真的,不必编造。”
“若有人不信?”
“那就拿出证据。我这里有他少年时得过的军牌,你们带一块进去,找个机会让他们看到。”
“是。”
她又说:“记住,不要只夸他勇猛。要说他讲义气,护手下,宁可自己挨罚也不出卖兄弟。这种话,比战功更能赢人心。”
暗卫点头:“属下明白。”
“还有。”她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瓷瓶,“把这个交给赵成。不用说明来历,只说是一位故人托付,危急时可保性命。”
暗卫接过,收进怀里。
“去吧。”
人走后,她坐回桌前,翻开那本沈怀舟的成长册。
翻到最新一页,她在原有记录下添了一行:
“十月十二,军中初立威,得将士呼‘沈一刀’。”
写完,合上册子。
外面天色已黑,她没让人点灯。
静坐片刻,心声罗盘第三次响起:
“二公子已得将士心,立功在望。”
她听完,没动。
然后缓缓开口:“好。等他成了将领,便是侯府崛起之时。”
声音不高,却像钉子一样砸进夜里。
几天后,云娘带来新消息。
“前厅那批礼物,陈老夫人派人来看过三次。还问是谁送来的。”
“我说是您备着赏儿子的,她就没再说什么。”
江知梨冷笑:“她在等我出错。只要我稍有张扬,她就会说我不守妇道,干涉军务。”
“可您明明什么都没做。”
“我不用做。”她说,“只要东西摆在那里,就会有人议论。议论多了,消息就会传到朝中大臣耳朵里。”
“他们会在意?”
“当然。”她看着窗外,“一个主母肯为儿子筹备庆功礼,说明她相信那孩子能立功。而朝廷最怕的,就是一个能打仗又有后台的年轻人。”
她停顿一下:“他们现在看沈怀舟,不只是一个军官。他们在看他背后有没有人。”
“您就是他背后的人。”
“我不是。”她摇头,“我是让他能站稳的人。真正让他立起来的,是他自己打出的名声。”
第二天,她收到一封正式书信。
信是沈怀舟写的,盖了军印。
开头写道:
“儿近日率队巡防,破敌哨探三拨,缴获地图一份。主将已上报兵部,或有嘉奖。”
她读完,把信放在桌上。
许久未语。
然后提笔,在空白处写下两个字:
“继续。”
她要把这两个字做成密令,送往北境。
就在她准备封信时,外头传来急促脚步。
云娘冲进来,脸色变了。
“夫人!厨房炸了锅!有人说……说二公子在军中被人陷害,昨晚差点误伤同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