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娘把纸条递过来的时候,江知梨正站在屋檐下。风从巷口吹进来,掀动她鸦青比甲的衣角。
她接过纸条,展开只看了两眼,抬脚就往院外走。
“备车。”她对云娘说,“去郑府。”
“您现在就去?”云娘跟在后面,“天都黑了,他们府上戒备森严,不好靠近。”
“正因为戒备森严,才要夜里看。”江知梨脚步没停,“白天他们摆门面,夜里才露真形。”
马车在街角停下,离郑元礼府邸还有半条巷子。江知梨没下车,掀开车帘一角往外看。
府门前两盏灯笼亮着,门口站着四个家丁,穿的是寻常短打,但站姿笔挺,不像普通仆役。每隔一炷香时间,就有一辆马车从侧门进出,车轮压过青石路的声音很轻,像是特意包了布。
“记下这些车的标记。”她低声说。
云娘点头,在袖中掏出一张小纸片,快速写下几笔。
江知梨盯着那侧门看了许久,忽然道:“今晚沈晏清不来。”
云娘一愣,“可他答应过要来接您的。”
“他来了反而碍事。”她说,“伤还没好利索,别让他碰这种事。”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更鼓声。三更天到了。
就在这时,郑府后墙的一扇小门无声打开,一个穿灰袍的人低头走出来,身后跟着两个同样打扮的男人。他们没走大道,贴着墙根往巷子深处走,脚步极快。
江知梨眯起眼,“盯住那个穿灰袍的。”
云娘立刻下车,混进街边阴影里跟了上去。
江知梨留在车上,手指轻轻敲着膝盖。她知道,这种时候不能急。越是大人物,越会在深夜安排见不得人的事。
大约过了半刻钟,云娘回来了,呼吸有些急。
“那人进了城西一家药铺,”她低声道,“那铺子挂着‘济安堂’的匾,但门脸窄,里面灯火通明,像是另有通道。”
“郑元昭名下的药行,是不是就有这家?”
“是。登记的名字是旁支亲戚,但账目全由他掌控。”
江知梨点头,“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
她正要下令回府,耳边忽然响起一句话:
**“谋反将成。”**
声音很短,像有人在她脑中直接开口,说完就没了。
她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慢慢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这句话不是冲她说的,也不是谁故意让她听见的。是心声罗盘在关键时刻给出的信息——周围某个人心里最强烈的念头,被她捕捉到了。
她闭了会儿眼,重新睁开时目光已变。
“不去药铺了。”她说,“去郑府后巷,找密道入口。”
云娘迟疑,“万一有埋伏……”
“有埋伏才说明里面有东西。”她掀开车帘,“你怕了可以留下。”
云娘咬牙,“我跟您去。”
两人绕到郑府后巷,借着屋檐遮挡前行。这一带没有灯笼,只有月光勉强照出路的轮廓。江知梨走到一处墙根,停下脚步。
这里地面的土色和其他地方不一样,略深一些,而且最近翻动过。墙角堆着几块旧砖,看似随意堆放,实则正好挡住一道缝隙。
她蹲下身,伸手摸了摸那道缝。
指尖传来一丝凉意,还有轻微的风流出来。
“是地道。”她低声说。
云娘凑近,“要不要进去看看?”
“不。”她摇头,“我们现在进去,只会打草惊蛇。但我们可以等。”
“等什么?”
“等人出来。”
她们退回暗处等候。半个时辰后,那扇小门再次开启。这次出来的不是灰袍人,而是一个穿便服的军官模样的男人,腰间佩刀,但刀鞘磨损严重,不像是日常佩戴的样子。
他左右看了看,快步走向巷口停着的一辆马车。
江知梨看清了他的肩章纹路。
“镇西营。”她吐出两个字。
云娘倒吸一口气,“他们真的勾结军中的人?”
“不止一个。”江知梨盯着那辆马车远去的方向,“刚才那个灰袍人,走路姿势像退伍兵卒。这些人不是临时凑的,是一早就安插好的。”
她站起身,“回去叫沈晏清明天上午来见我。另外,让周伯查一下镇西营近三年调职的名单,重点找那些突然升迁或平调入京的。”
云娘应下,正要走,江知梨又叫住她。
“别用咱们的人送信。找外面的小贩,给钱就行。这件事,不能留下痕迹。”
回到府中已是四更天。江知梨没睡,直接去了书房。她把之前收集的所有线索摊在桌上:铜钱、探子汇报、商队名单、镇西营驻扎记录。
一条线越来越清楚。
郑元礼身为户部尚书,掌管财政,却纵容弟弟郑元昭操控药材市场;北岭劫案发生时,镇西营小队恰好入京,行动隐蔽;今夜又亲眼见到军官出入郑府密道;再加上心声罗盘提示“谋反将成”——这一切都不是巧合。
她在纸上写下三个名字:郑元礼、郑元昭、赵承业。
然后画了一条线,连向“前朝余孽”。
“他们是想借断药之机,扰乱军序,再以救局者身份出现,掌握兵权。”她自语,“一旦成功,朝廷一半的供给都要听他们调遣。”
门外传来脚步声,沈晏清披着外衣走进来,脸色还有些发白。
“听说你去了郑府?”他问。
“嗯。”
“查到了什么?”
她抬头看他,“你手臂还疼吗?”
他一怔,“还好,不耽误事。”
“那就听我说。”她把桌上的东西推过去,“郑元礼要动手了。他背后有人支持,可能是前朝残党。他们已经在军中安插人手,下一步就是制造混乱,逼朝廷让权。”
沈晏清翻看着资料,眉头越皱越紧。
“你是说,北岭那场劫,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
“是开端。”她说,“烧药材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他们会设法让边关告急,粮草不继,然后由郑元礼提议启用‘新制调度法’,把供应权收归户部直辖。到时候,整个北方防线都会受他控制。”
沈晏清猛地抬头,“这不只是贪财,是要夺权!”
“所以不能再等。”她说,“明天我要见言官李大人。”
“可证据还不够。”他急道,“只有推测,没有实证。朝廷不会因为几件军服和一段地道就动一位尚书。”
“我知道。”她翻开一本册子,“所以我还需要一样东西。”
“什么?”
“郑元礼每月初五会见一个神秘客人,从后门进,待半个时辰离开。这个人不在任何宾客名录上,连府中仆人都不知道他是谁。但据守门老丁说,那人穿的靴底有特殊纹路,像是西域风格。”
沈晏清眼睛一亮,“前朝皇族的标志!”
“对。”她合上册子,“只要抓到这个人,就能证明郑元礼私通逆党。”
“可你怎么确定他会如期而来?”
“因为他已经来了九次。”她说,“一次不少。”
沈晏清沉默片刻,忽然问:“母亲,如果这次失败,他们会对你下手吗?”
她看着他,“你觉得呢?”
“他们会杀了你。”
“那就得让他们知道,”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杀我之前,得先付代价。”
第二天清晨,江知梨让人送去三封信。
一封给巡防司,要求加强城西一带巡逻;
一封给南城商会,提醒各商家注意货物安全,如有异常立即上报;
第三封,她亲自写好,封进漆盒,交给一个不起眼的老妇人,让她务必亲手交到都察院李御史手中。
做完这些,她换了一身素色衣裙,戴上帷帽,准备出门。
沈晏清拦在门口,“你要去哪?”
“去茶楼。”她说,“坐在能看到郑府后门的位置。”
“太危险了!”
“我不进去。”她拉开帷帽的纱帘,目光平静,“我就坐在那里喝茶。只要那个人出现,我就知道下一步怎么走。”
他盯着她看了很久,终于侧身让开。
茶楼二楼靠窗的位置,正对着郑府后巷。江知梨点了一壶清茶,慢慢喝着。楼下行人来往,马车穿梭,一切如常。
她等了两个时辰。
日头偏西时,一辆不起眼的骡车缓缓停在巷口。
车帘掀开,一只脚踩下来。
靴底沾着泥,但边缘有一圈清晰的花纹——弯月托日,前朝皇室徽记。
江知梨放下茶杯。
她看见了。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喧哗。
一群差役突然冲进巷子,直奔郑府后门。
为首的人高喊:“奉巡防司令,查缉私运违禁品,所有人不得擅离!”
骡车里的人迅速缩回车内,车夫掉转车头就要走。
但巷口已被封死。
江知梨看着那一幕,嘴角微微动了一下。
她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