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烛火晃了一下。
江知梨刚合上账本,外头就炸了锅。有人喊走水,声音撕破院子,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和泼水声。她站起身,云娘冲进来,发髻散了一半,脸上沾着灰。
“夫人,西角门、厨房后巷、柴房三处同时起火,火势压不住了!”
江知梨没说话,抓起外衫就往外走。院子里已经乱成一团,仆从提桶的提桶,抱盆的抱盆,有人撞到柱子,有人把水泼在同伴身上。火光映在墙上,像红蛇乱爬。
她站在廊下看了一会儿,目光扫过几处起火的方向。
“不是失火。”她说,“是有人点的。”
云娘咬唇:“柳烟烟那边的人……会不会是他们?”
江知梨没答,转身往侧门去。路上抓了一个正拎水的小厮。
“哪一处先冒的烟?”
小厮喘着气:“柴……柴房!然后是厨房后巷,再是西角门!”
她松开手,人跌坐在地。她继续往前走,穿过中庭,直奔西角门。火已经被扑灭一半,地上湿漉漉的,木头还在冒烟。她蹲下,伸手摸了摸烧焦的门槛,指尖沾上一层黑灰。
“不是从里头烧起来的。”她低声说,“是从外头往里点的。”
云娘跟上来:“有人翻墙进来?”
“不止一人。”江知梨站起身,“三处同时动手,至少五个人。敢在侯府放火,不怕死,说明背后有人撑腰。”
她抬头看天。月亮被云遮住,星也不亮。这样的夜,最适合藏人。
“去传话。”她说,“关四门,落锁,谁也不准进出。让各院清点人数,缺一个报一个。另外,调二十个可靠的人,带灯笼刀具,分四队搜偏院、夹道、废屋。”
云娘点头要走。
“等等。”江知梨又叫住她,“别惊动前厅和主宅,悄悄查。若有反抗,当场拿下,不必请示。”
云娘应声而去。
江知梨没回屋,沿着围墙往北走。这一片是下人住的窄房,平日没人管。她一间间看过去,门窗都关着,但有间屋子的锁是新的,挂在门环上,还没锈。
她抬手敲了三下。
没人应。
她退后一步,对身后跟着的两个婆子说:“砸开。”
门一开,屋里空荡荡的,床板掀开,底下藏着半袋干草,还有两截麻绳。墙角有个破陶罐,倒扣着,她踢开一看,里面残留着油渍。
“是引火用的。”她说,“他们来过,走了,但没走远。”
她转身往外走,脚步加快。
回到主院,已有三个管事来回禀:厨房后巷守夜的婆子昨夜看见两个陌生面孔,说是新来的杂役,但没人认得;柴房旁的井台边捡到一块布角,靛青色,像是粗衣撕的;西角门外的泥地上有脚印,鞋底刻着横纹,不是府里人的样式。
江知梨听完,把那块布角拿在手里看了片刻。
“送去给周伯。”她说,“问他认不认得这布料的出处。”
管事领命下去。
她坐在堂前,让人端来茶。茶太烫,她没喝,放在一边。脑子里过着这几日的事——陈老夫人刚死,柳烟烟就烧符纸,现在又有人放火。时间太巧,不是巧合。
心声罗盘忽然震动。
她闭眼,听见一句念头,短短五个字:
“为神女报仇。”
她睁开眼,呼吸沉了几分。
果然是柳烟烟的人动的手。
她立刻起身,往东偏院去。那是柳烟烟住的地方,原是府里一处闲院,她来了之后才修整出来。门口有两个小丫鬟守着,见她来了,脸色一白,想拦又不敢。
“夫人,神女今日不适,闭门静养……”
江知梨推开她们就往里走。
院里很安静,屋门紧闭,窗纸透不出光。她一脚踹开房门。
屋里没人。
桌上供着香炉,灰还没冷,旁边摆着几张烧剩的黄纸,纸上画着弯弯曲曲的线。床帐垂着,她一把掀开,被褥叠得好好的,枕头下压着一封信。
她抽出信,展开看了一眼。
字迹潦草,内容简短:
“神女勿忧,三日后接你出府,大事可成。”
没有署名,但信纸右下角有个暗记,是个倒三角,里面画了个眼睛。
她认得这个标记。
三年前边疆战乱,有股流寇用的就是这种暗记。后来被沈怀舟剿灭,残部逃入深山,再无音讯。
现在它出现在这里,说明柳烟烟不止有外室身份,还连着外面的人。
她把信收进袖中,转身出门。
“盯住这个院子。”她对云娘说,“她若回来,立刻告诉我。她若想走,不准放行。”
云娘点头。
江知梨回到前院,下令加派人手巡查马厩、库房、花园假山。她不信这些人放完火就跑了,他们一定还在等什么。
半夜时分,南墙根传来打斗声。
她带人赶过去,看见三个黑衣人被围在假山后,手里拿着火折子和油瓶,正被人按在地上。其中一个猛地挣脱,挥拳打向守卫,被一刀背砍中肩膀,跪倒在地。
江知梨走上前。
那人抬头看她,脸上抹着黑灰,但眼神狠。
“你们是谁派来的?”
男人不说话。
她示意手下搜身。
从他怀里掏出一块铜牌,上面刻着和信纸上一样的倒三角与眼睛。
“果然是那个人。”她低声说。
“夫人,问出一个口供了。”另一个守卫押着第二个黑衣人过来,“他说他们是柳烟烟召来的旧部,叫‘残影’。这次来,是要烧了侯府,制造混乱,趁机把她救出去。”
江知梨看着地上的三人。
“其他人呢?”
“还有一个在外面接应,应该就在城西码头附近等着。”
她冷笑一声。
“好大的胆子。以为烧几把火就能翻天?”
她蹲下,盯着那个头目模样的男人。
“告诉你们主子,柳烟烟犯的错,她自己担。想救人,可以。拿命来换。”
男人啐了一口血。
“我们不怕死。神女命格天定,你们迟早遭报应。”
江知梨站起身,对身后人说:“打断一条腿,扔去柴房关着。剩下两个,各打二十大板,明天早上挂到大门口示众。我要让全城都知道,谁敢动我侯府,就是这个下场。”
守卫应声动手。
她转身要走,云娘匆匆追上来。
“夫人,周伯回来了,看了那块布角,说这是北镇外一家染坊出的粗布,专供给流民和苦力。最近一批是半个月前送到城西码头的货。”
江知梨脚步一顿。
“城西码头……”她低声说,“他们果然在那里有据点。”
她回头看向被押走的三人。
“先别打死。”她说,“留着他们,等更大的鱼上钩。”
她回到堂前,重新坐下,茶已经凉透。她端起来喝了一口,水涩得难以下咽。
但她没放下。
外面火势已灭,只剩几处余烟。仆从还在清理地面,搬运烧坏的木料。她看着院中忙碌的人影,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柳烟烟以为她能靠外人翻身?
她错了。
这府里,谁生谁死,从来都由她说了算。
远处传来鸡鸣。
天快亮了。
她站起身,对云娘说:“准备马车,我要去一趟城西。”
“您亲自去?太危险了!”
“正因为危险,我才要去。”她说,“他们想趁乱救人,我就趁乱抓人。我不去,他们不会现身。”
云娘不敢再劝。
江知梨换了一身深色衣裳,袖中藏了银针,腰间别了短匕。她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府内。
火后的痕迹还在,焦黑的木头堆在角落,像沉默的证人。
她抬脚迈出门槛。
马车已在门前等候。
车夫掀开车帘,她正要上去——
巷口突然跑来一个小乞儿,满脸是灰,气喘吁吁。
“姑……姑奶奶!西街口……有个女人晕倒在路边,穿着鹅黄裙子,头上插着玉簪……”
江知梨动作一顿。
她慢慢转过身。
“你说,她穿什么颜色的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