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清站在堂屋门口,手还搭在门框上。屋里油灯亮着,江知梨坐在桌边,手里拿着一卷纸,正低头看着。
他走进去,把门带上。
“他走了。”沈晏清说,“临走前说了句狠话。”
江知梨抬眼。
“他说,别怪他掀桌子。”
江知梨放下手里的纸,指尖轻轻敲了下桌面。
“他怕了。”她说。
“我也觉得他是虚张声势。”沈晏清坐下来,“可这话听着不像生意人该说的。倒像是……要拼个鱼死网破。”
“那就让他拼。”江知梨声音不高,“你不是想做生意吗?真正的生意,从来不是别人给你什么,而是你能拿什么。”
沈晏清皱眉:“您是说……不光要防着他骗我,还要反过来?”
“对。”她看着他,“他想吞你的钱,我们就先把他那点家底摸清楚。他名下有三间铺子,一间在城南绸缎街,两间在西市卖药材。账是他自己做的,只要查下去,假的总会露出来。”
沈晏清沉默了一会。
“可他不会让我们查。”
“所以他才说‘掀桌子’。”江知梨冷笑,“心虚的人才会先动手。你现在不去管他会不会翻脸,只问一件事——他的铺子值不值这个价?”
沈晏清低头想了想。
“值。地段都好,客源稳定。尤其是那间绸缎铺,老主顾不少。如果能接手,比我自己从头开一家强得多。”
“那就动手。”江知梨说,“你昨天已经拒了他,他不会再信你。这种时候,他一定会慌。一慌就会乱动,一动就有破绽。”
沈晏清抬头:“您让我等他出错?”
“不是等。”江知梨摇头,“是你逼他出错。他以为你不做这笔生意就算了,但他不知道,你根本没打算放过他。”
沈晏清呼吸慢了一拍。
“怎么开始?”
“先找人盯着他。”江知梨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推过去,“这是我让云娘整理的名单。城南衙门有个差役姓赵,和王富贵打过交道。还有李记绸缎行的掌柜,你上次问过他价格,他记得你。这些人,你都可以用。”
沈晏清接过纸,扫了一眼。
“您早准备好了?”
“我在等你开口。”江知梨看着他,“你要是只想躲开骗局,我不拦你。但你想做生意,就得学会反咬一口。”
沈晏清攥紧了纸。
“我明白了。我会让人去查他这几日的进出账,尤其是那几家铺子的实际营收。如果他真像账上写的那样赚钱,为什么还要拉我入伙?”
“聪明了。”江知梨点头。
“还有。”沈晏清声音低了些,“我想去他铺子里看看。不以合伙人的身份,就当普通客人。”
“可以。”江知梨说,“但别让他认出你。穿得朴素些,带个帽子遮脸。重点看两样东西——一是伙计对客人的态度,二是货物的真实成色。账可以改,人和货骗不了人。”
沈晏清记下了。
“您觉得他会察觉吗?”
“会。”江知梨说,“但他不敢声张。他现在最怕的是你把假账的事捅出去。只要他还想着自保,就不会主动挑事。”
沈晏清站起身。
“我明天就去。”
“去之前。”江知梨叫住他,“带上银子。”
“做什么?”
“买东西。”她说,“买他店里最贵的货。当面付现银。让他知道,你有钱,而且敢花。”
沈晏清一顿,随即明白过来。
“让他觉得我是个肥羊,还想再骗一次?”
“对。”江知梨嘴角微动,“你越是显得有钱,他越舍不得放弃你。等他重新找上门,你就顺势提条件——这次不谈入股,改成收购他其中一间铺子。”
“他不会答应。”
“他知道你不信他了,所以一开始会拒绝。”江知梨说,“但你加钱。加到他心动为止。他贪,这点我看得很准。”
沈晏清眼神变了。
“然后呢?”
“然后你让他签文书。”江知梨声音沉下来,“白纸黑字,写明铺子归你,所有债务与你无关。但你要在条款里埋一条——若发现原主隐瞒重大亏损或伪造营收,有权追偿,并上报官府查封其余产业。”
沈晏清眼睛一亮。
“这是逼他暴露其他假账!”
“对。”江知梨看着他,“他要是接了定金又不敢履约,那就是违约。你直接告他。他在衙门有案底也好,无案底也罢,只要牵扯上官非,名声就毁了。到时候,剩下的两间铺子,他也守不住。”
沈晏清站在原地,脑子里飞快转着。
“可……这算不算太狠?”
“你觉得他对你仁慈?”江知梨反问。
沈晏清闭了嘴。
“你以为生意是讲情分的地方?”她继续说,“他能骗你一次,就能骗十次。今天你心软,明天倒下的就是你。你母亲当年陪嫁八万两,最后被人算计得一分不剩,就是吃了‘心软’两个字的亏。”
沈晏清低下头。
“我不想让她白受那些苦。”
“那就别让她儿子也重蹈覆辙。”江知梨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你记住,商场上没有朋友,只有利益。谁挡你的路,你就搬开谁。谁想吃你,你就先啃下他的骨头。”
沈晏清深吸一口气。
“我去做。”
第二天一早,沈晏清换了身粗布衣裳,戴了顶旧帽子,揣着五十两银票出了门。
他先去了城南绸缎铺。
铺子不大,但位置临街。门口挂着蓝底金字的招牌,写着“王记绸庄”。一个年轻伙计站在门口招呼客人。
沈晏清走进去,看了看货架上的料子。
“这匹云锦怎么卖?”他指着一匹浅青色的布料问。
伙计笑着迎上来:“这位爷好眼光,这是上月新到的江南货,一匹十二两银子。”
沈晏清摸了摸布料。
“比别家贵。”
“我们这可是正宗苏绣底子,您摸着手感就知道了。”伙计热情地说,“前两天陈府的二奶奶来,一口气买了三匹做夏衫。”
沈晏清不动声色。
“我要两匹。”他说,“现银结账。”
伙计愣了一下:“全……全要现银?”
“不行?”沈晏清皱眉。
“行行行!”伙计连忙改口,“小的这就给您包起来。”
沈晏清掏出银票递过去。
伙计双手有些抖,收下后赶紧进里屋找掌柜。
没多久,王富贵从后堂走出来,脸上堆着笑。
“这位爷,实在不好意思,刚才是伙计不懂事,怠慢您了。您要喜欢,下次来我亲自招待。”
沈晏清抬眼看了他一下。
“你是掌柜?”
“正是在下。”王富贵拱手,“姓王,单名一个富字。”
“王掌柜。”沈晏清淡淡道,“你这绸缎不错,但我听说你还有两家药铺?”
王富贵眼神闪了一下。
“是有这么回事。不过药材生意不如绸缎稳当,最近打算脱手。”
“哦?”沈晏清挑眉,“卖吗?”
“看价钱。”王富贵试探着问,“您有兴趣?”
“有点。”沈晏清说,“回头我让人去找你谈。”
王富贵笑了:“随时恭候。”
沈晏清拎着布走出铺子时,嘴角微微压下。
下午,云娘带回消息。
“王富贵中午就把那五十两银子取出来了,去了城西的钱庄换成银锭,又跑了一趟当铺,打听抵押铺面要多少利息。”
江知梨听完,只说了一句。
“他缺钱。”
当晚,沈晏清让人递了话,说有意收购王富贵的绸缎铺,出价三百两。
王富贵立刻回话,嫌太少。
沈晏清加到四百两,附带条件:查验过去半年真实账目,并由第三方账房核对。
王富贵犹豫了一天,最终答应见面详谈。
第三天上午,他在茶楼见了沈晏清派去的人。
谈了不到一盏茶工夫,突然起身离开,脸色发白。
云娘在隔壁包厢听见一句话。
“他们怎么知道账不对?”
晚上,沈晏清回到主院。
“他动摇了。”他说,“今天谈完就想走,明显心虚。但他还没彻底认输。”
江知梨坐在灯下,手里拿着一支笔,在纸上写下一串数字。
“那就再加一把火。”她说,“明天,你让人放出风去——就说你找到新的合伙人,是户部侍郎家的远亲,专做南北货贸,资金雄厚。对方愿意投一千两,合作开绸缎行。”
沈晏清一怔。
“这……是假的吧?”
“当然是假的。”江知梨抬眼,“但要让他信是真的。你让那人穿得体面些,在城南几处铺子附近露脸,最好和钱庄、牙行的人说上几句话。风声传得越快越好。”
沈晏清明白了。
“他会急。怕你另找靠山,抢了他的生意。”
“对。”江知梨写下最后一个字,“人在慌的时候,最容易犯错。他要么狗急跳墙,要么低头求你。无论哪种,我们都赢。”
沈晏清站在灯影里,久久没动。
“母亲。”他忽然开口,“以前我以为做生意就是本钱多、路子广。现在才明白,真正的生意,是人心。”
江知梨抬头看他。
“你知道就好。”
沈晏清转身要走。
“等等。”江知梨叫住他。
她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书,封得好好的。
“这是拟好的收购契,条款我都写清楚了。你拿去,等他来找你的时候,直接拿出来谈。”
沈晏清接过,手指碰到纸角。
“您早就准备好了?”
“我在等你长出牙齿。”江知梨看着他,“现在,你可以咬人了。”
沈晏清走出院子时,夜风刮过檐角。
他把手里的文书按紧了些。
三天后,王富贵登门。
他穿着旧衣,脸色灰败,说话时不断搓手。
“三少爷……我……我想通了。那铺子,您要就拿去吧。”
沈晏清坐在堂前,没让他坐。
“五百两。”他说,“现金支付。铺子明日过户。你签了字,钱到账。”
王富贵嘴唇抖了抖。
“能不能……六百?毕竟我还……”
“五百。”沈晏清打断,“不签,我就去找别人。”
王富贵低下头。
片刻后,他伸手去拿笔。
沈晏清翻开文书第一页。
毛笔蘸墨,笔尖落在纸上。
窗外,一片乌云遮住了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