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月站在房中,手指捏着那枚红木匣的边缘。她没打开它,只是盯着上面雕的花纹看。
江知梨走进来时,她才抬头。
“您说要我打开。”她说。
“现在开。”江知梨走到桌前坐下,“不是为了看里面有什么,是为了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怕。”
沈棠月点头,掀开匣盖。
一张纸条静静躺在丝绒布上。她取出展开,字迹与昨夜小厮身上搜出的一模一样。
“午时三刻,城南库房交接。”
江知梨伸手接过,看了一眼便塞进袖中。
“他等这一天很久了。”她说,“以为你软弱,以为我能被拿捏。可他不知道,贪心的人最容易自己跳进坑里。”
沈棠月问:“您真打算让他得手一次?”
“不是让他得手。”江知梨看着她,“是让他以为得手了。”
半个时辰后,云娘回来。
“查清楚了。赵轩打通了工部一个书吏,把一批修河用的官银调换成旧币,藏在城南废弃的粮仓。今天下午就要转手给地下钱庄洗白。”
“人呢?”
“已经在路上,带了四个家丁。”
江知梨站起身,走到柜前取出一封信,封口压着侯府火漆印。
“把这个送去都察院,面交御史张大人。就说——有勋贵子弟勾结官吏,私动治河款项。”
云娘接过信,迟疑了一下:“不留余地了?”
“这种事,留不得。”江知梨声音很轻,“今日纵他一分,明日他就敢动棠月一根头发。”
云娘走了。
沈棠月站在原地没动。
“怕吗?”江知梨问。
“不怕。”她摇头,“但有点难过。原来有人靠近我,只是为了踩着我往上爬。”
江知梨走过去,抬手抚了下她的发。
“你值得真心待你的人。”她说,“不值得的,早晚会露出真面目。我们要做的,不是躲,是让他无路可退。”
外面传来脚步声。
云娘很快又回来了,脸上带着一丝松气。
“信送到了。张大人当场召集两名监察御史,带人直奔城南。赵轩刚把箱子搬上马车就被围住,一个都没跑掉。”
沈棠月轻轻吸了口气。
“他会不会……抵赖?”
“抵赖不了。”云娘说,“现场不止银子,还有账册底单,上面有他的笔迹和私印。那个工部书吏一见官差就跪下认罪,说是赵轩许他三百两买命钱。”
江知梨嘴角微动。
“他太急了。想借你的名头攀上来,又怕拖太久被人发现。所以选了最蠢的办法——动官银。这种钱,沾了就是死罪。”
“那他会怎样?”
“革去功名,押入大牢,等秋审定罪。”江知梨说,“他父亲也保不住他。”
沈棠月低头看着空匣子,忽然笑了下。
“我还以为,他会是个例外。”
“没有例外。”江知梨说,“权势面前,多数人都会露出行迹。只要他心里有过一丝算计,就会留下破绽。”
母女俩静了一会儿。
外头天色渐亮,阳光照进屋内,落在桌角那枚蝴蝶簪上。
沈棠月忽然抬头:“娘,我想通了一件事。”
“你说。”
“从前我以为,只要我对人好,别人也会真心对我。可现在我知道,光有善意没用。必须要有手段,才能护住自己,也护住想护的人。”
江知梨看着她,眼神缓了些。
“你能明白这个,我就放心了。”
“所以我不该谢您拦住他。”沈棠月声音稳了下来,“我该谢您让我看清他。”
江知梨没说话,只是轻轻拍了下她的肩。
中午刚过,消息传回。
赵轩被押入刑部大狱,其父连夜上书请罪,愿辞官赎子。朝廷未允,反将此案列为本月重案公示,以儆效尤。
与此同时,通政司门前贴出告示:赵氏一族三年内不得参与科考推举。
仕途断了。
彻底断了。
下午,沈棠月正在院中练字,笔尖蘸墨写下“清”字时,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云娘进来通报:“赵轩的母亲来了,在门口跪着,说要见您。”
江知梨正在翻一本旧账本,闻言抬眼。
“让她跪着。”她说,“不见。”
“她哭得很厉害,说儿子是被冤枉的。”
“她是来求情的,不是来讨公道的。”江知梨合上账本,“真觉得冤,就不会等到今天才来。她儿子动手时,她在做什么?”
云娘不出声了。
沈棠月放下笔,墨汁滴在纸上,晕开一小片黑。
“我不想见她。”她说,“但我也不想让她觉得,是我害了她儿子。”
“你没错。”江知梨说,“错的是他们自己。我们设局,是因为他们先起了杀心。我们反击,是因为他们不肯收手。现在结果出来了,责任不在你。”
沈棠月点头。
傍晚,西边院子传来哭声。
赵夫人没能进门,被守门仆从拦下后一路哭回马车。临走前扔下一句话:“你们等着,这事没完。”
云娘听见了,告诉江知梨。
江知梨只说了一句:“让她说去。”
夜里,沈棠月睡到一半起身,走到母亲房外敲门。
江知梨开门让她进来。
“我刚才梦见他拿着刀站在我床前。”沈棠月低声说,“我知道是假的,可还是吓醒了。”
江知梨倒了杯温水递给她。
“梦是心头想。你白天想了,夜里就会现。”
“我会不会变得冷硬?”她问,“像您一样,不再相信任何人?”
“不会。”江知梨说,“我会教你分辨,而不是让你封闭。你可以信人,但不能盲信。可以温柔,但不能软弱。”
沈棠月喝完水,把杯子放回桌上。
“明天我还要进宫。”
“去吧。”江知梨说,“一切照常。”
“要是有人问我赵轩的事?”
“实话实说。”江知梨看着她,“就说你知道的——他图谋不轨,自取其祸。”
沈棠月点头,转身要走。
“棠月。”江知梨叫住她。
她回头。
“你做得很好。”江知梨说,“比我想的还要稳。”
沈棠月嘴角动了动,没说话,轻轻关上了门。
第二天清晨,宫门开启。
沈棠月穿戴整齐,带着丫鬟出门。她走的是东角门,和昨日一样。
云娘派的人早已候在巷口。
马车缓缓前行,经过三条街后,一辆青篷小车从侧巷驶出,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云娘的人没动。
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沈棠月坐在车内,手放在膝上,指尖微微用力。
她没掀帘去看。
但她知道,有人跟着。
车行至宫门前停下。
她扶着丫鬟的手下车,正要迈步,忽听身后一声急唤。
“沈姑娘!”
她回头。
一个身穿素服的女人冲出人群,扑跪在地。
“求您救救我儿!求您开恩!”女人额头磕在地上,声音嘶哑,“他是一时糊涂啊!”
是赵夫人。
沈棠月站着没动。
四周已有不少人围观。
宫门值守的侍卫上前阻拦,却被赵夫人死死抓住衣角。
“我只是想说一句话!一句就好!”
沈棠月低头看着她。
“你说。”
赵夫人仰起脸,满脸泪痕:“我儿对你一片真心,绝无加害之意!那些事,都是旁人陷害!求你看在他曾为你贺礼的份上,替他说句话……哪怕一句也好……”
沈棠月静静听着。
风吹起她的裙摆,蝴蝶簪在光下闪了一下。
她开口了。
“你儿子送我红木匣时,里面写的交接时间是午时三刻。”她说,“可真正的官银转运,是未时初。他若不知内情,怎么会写错?”
赵夫人愣住。
“他不是被陷害。”沈棠月声音不高,“他是主谋。”
她说完,转身走向宫门。
身后,赵夫人的哭声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