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月进府的时候,天还没亮透。
江知梨正坐在窗边翻账本,听见脚步声抬了头。她一眼就看出女儿脸色不对,眼底发青,嘴唇没什么血色,走路也比往常慢。
“怎么这时候来了?”她放下笔,把位置让出来。
沈棠月没坐下,站在桌前低着头,手指捏着袖口边缘来回搓。
“娘,我夫家……出事了。”
江知梨没动,只看着她。
“昨夜有人去查账,是户部的人。说是查去年的粮税拨款,发现有三万两银子流向不明。这笔钱是从我夫家名下走的,经手的是我公公。”
她声音有点抖,但还是说完了。
江知梨伸手倒了杯茶推过去,“先喝一口。”
沈棠月接过杯子,手心冰凉,茶热得她指尖一缩。
“你公公怎么说?”
“他不知道。他说那笔钱是上面批下来的,转给地方修堤,流程都对,可现在没人认这笔支出。户部要抓人,今天早上就要来拿我公公去问话。”
江知梨慢慢合上账本,放在一边。
屋里静了一会儿。
她忽然问:“你夫君呢?”
“他在衙门候着,想打听是谁在背后动手。”
“他知道是谁吗?”
“还不确定。但他觉得……这事冲着我们家来的。”
江知梨没说话,闭上眼靠在椅背上。
心声罗盘响了。
【拖侯】
三个字,短促,清晰。
她睁开眼,目光落在沈棠月脸上。
“他们不只是冲你夫家,是冲我来的。”
沈棠月愣住,“可……为什么?”
“因为我动了王家。”她站起身,走到柜子前取出一个木匣,“前几日我让人查兵部侍郎的亲弟,他藏兵器的事被掀出来。虽然没抓到实证,但朝廷已经派人去查。王家不会善罢甘休,他们要找我的破绽。”
“所以这次贪污案……”
“是连环局。”江知梨打开木匣,里面是一叠信纸和一枚铜印,“他们先动你夫家,再借你夫家牵连我。你是侯府出来的女儿,只要你夫家坐实贪墨,我就脱不了干系。名声坏了,以后说的话没人听,做的事没人信。”
沈棠月脸色更白了。
“那怎么办?”
“不让他们得逞。”江知梨把铜印放进她手里,“拿着这个,去一趟工坊街的李记账局。找一个叫老吴的先生,把这枚印给他看,他会给你一份去年的转账底单。那份单子上有真正的收款人名字,不是你公公。”
“如果他们已经改了账呢?”
“改不了全部。”她盯着她,“官面的账可以抹,民间的不能。那些小账局不归户部管,他们漏了这一环。”
沈棠月攥紧铜印,“我现在就去。”
“等等。”江知梨拦住她,“别自己去。叫云娘陪你,让她穿下人衣服,跟在后面。你进去取单子,她在外头盯人。要是有人跟着你们,让她立刻回来报我。”
“要是对方半路截人呢?”
“那就别走大街。”她说,“从后巷绕,西市口有个卖糖糕的老妇,你买两块,她会带你走暗道。”
沈棠月点头,转身要走。
“还有。”江知梨叫住她,“回来的时候,不要直接回府。先去城南的药铺等我,我在那里见你。”
“为什么?”
“因为家里可能已经被盯上了。”她看着女儿,“你现在回去,等于把麻烦带进门。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你见过我。”
沈棠月咬了咬唇,“可是娘……”
“没有可是。”江知梨语气沉下去,“你要记住,你现在不是来求救的女儿,是你夫家唯一的活路。你要是倒了,他们全完了。”
沈棠月深吸一口气,低头应下。
她走后,江知梨坐回椅子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云娘进来时,她正在写一张便条。
“小姐要去药铺?”
“嗯。你换身衣裳,带上伞。今天可能会下雨。”
云娘应了一声,转身去准备。
江知梨把便条折好,塞进袖中。她起身走到镜前,理了理发髻,又把鸦青比甲的扣子一颗颗系紧。
外面传来马车声。
她掀起帘子看了一眼,是府里的旧车,轮子有些歪,赶车的是个生面孔。
“不是周伯。”
“周伯昨天病了,说是风寒。”云娘低声说,“临时换了人。”
江知梨放下帘子,“让他等着。”
她没再出门,而是转身进了内室,从床底拖出一个小箱子。打开后,里面是几封未拆的信和一把短刀。
她抽出刀,在掌心划了一下。
血珠冒出来,她用指尖蘸着,在信封背面写下一行小字:**西市口,换车。**
然后把信塞进云娘的包袱里。
“走吧。”她说。
两人出门时,雨开始下了。
马车走得慢,轮子在湿地上打滑。江知梨坐在角落,听着车外的水声。
云娘忽然压低声音:“小姐,后面的路被人堵了。”
江知梨掀开一点帘子。
前方巷口横着两根粗木,几个穿灰衣的男人站在那里,手里拿着棍棒。
“绕路。”
“不行,左边是死胡同,右边通衙门,路上全是巡差。”
江知梨眯起眼。
这些人不是普通地痞,站位整齐,动作一致,像是受过训的。
“不是冲车来的,是冲人。”
她把刀收进袖中,“停车。”
马车停下,外面的人围上来。
领头的掀开车帘,拱手道:“夫人恕罪,前面塌方,过不去,请您原路返回。”
江知梨看着他,“谁让你们来的?”
“小的只是奉命办事。”
“奉谁的命?”
“这……小的不清楚。”
江知梨冷笑一声,从袖中抽出那封带血的信,直接塞进他怀里。
“那你把这个拿去给你主子。告诉他,我今天一定要到西市口。少一步,我就让全城都知道他私调巡差,拦侯府女眷。”
那人脸色变了,低头看信,手微微发抖。
“你……你不能……”
“我能。”她盯着他,“而且我明天就能让他丢官。”
男人退了一步,回头看向同伴。
江知梨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坐着。
片刻后,那人挥手,“让路。”
木头被搬开,马车缓缓前行。
云娘松了口气,“小姐,他们怕了。”
“不是怕我。”江知梨靠回座位,“是怕那封信上的名字。”
雨越下越大。
马车终于抵达西市口。
江知梨下车时,看见沈棠月站在药铺檐下,手里紧紧抱着一个布包。
她走过去,什么也没问,只说了一句:“拿到了?”
沈棠月点头,把布包递过来。
江知梨打开看了一眼,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纸,写着日期、金额、收款人姓名——**赵德安,临河县民。**
她把纸收好,抬头看了眼药铺门口挂着的铜铃。
铃铛还在晃。
她忽然转身,盯着街角。
一个人影刚缩回去。
“有人在盯。”她低声说。
云娘立刻挡在她前面。
江知梨却摇头,“别追。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这张纸送到该去的地方。”
“送去哪?”
“都察院。”她说,“让言官今天就上本,弹劾户部核查不力,误抓良臣。把这张底单作为证据呈上去。”
“可言官不一定肯接。”
“他们会。”江知梨从怀中取出另一张纸,“我这里有林御史写的保书,证明我提供的线索属实。只要他们敢压,我就敢当堂揭发。”
沈棠月抓紧她的手臂,“娘,你会不会有事?”
江知梨看着她,“你说呢?”
“我说你不能出事。”
“那就别让我出事。”她把底单交给云娘,“你亲自跑一趟都察院,把东西交给刘大人。记住,必须亲手交,不能让别人经手。”
云娘点头,转身冲进雨里。
江知梨拉着沈棠月往巷子里走。
“我们去哪?”
“找个安全的地方等消息。”
她们刚拐进第二条巷子,迎面撞上一名小厮。
那人满脸焦急,看见她们立刻跪下,“大小姐!不好了,夫人,陈家派人来拿人了,说是要抓姑爷的父亲入狱,现在全家都被围住了!”
江知梨停下脚步。
沈棠月抓住她的袖子,“娘,怎么办?”
江知梨盯着那小厮,“你家姑爷现在在哪?”
“在厅里,被按着跪在地上!”
江知梨转身就走。
“娘!”沈棠月追上来,“你现在过去太危险了!”
“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躲。”她加快脚步,“他们就是要我躲,才好一步步把我逼死。”
雨还在下。
她的鞋踩进水坑,发出一声闷响。
巷子尽头,一辆马车停在那里。
车帘拉开,露出周伯的脸。
“小姐,快上车。”
江知梨扶着沈棠月上了车。
马车启动时,她从窗缝看见远处有几个人影在追。
她没说话,只是把手伸进袖中,握住了那把刀。
刀柄上有水,分不清是雨,还是刚才划伤留下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