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梨刚送走三个孩子,主堂内重归寂静。她坐在主位上,指尖轻轻敲着扶手,袖中那根银针仍贴着皮肤。云娘退下前低声说族老已在路上,她只点头,未动声色。
不过片刻,门外脚步响起。
陈老夫人走在最前,身后跟着四位族老。她今日穿了深紫褙子,发间金簪晃得厉害,手里佛珠转得飞快。四位族老面色凝重,衣冠整齐,显然是早有商议。
江知梨没起身,也没迎。
她只是抬眼,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陈老夫人脸上。
“这么多人来,是有要事?”
陈老夫人站定,冷声道:“你掌家三月,府中乱象频出。外室被逐,嫡子受压,账目混乱,仆从怨言四起。今日我们几位族老前来,是为陈家基业着想,要你交出管家权。”
江知梨笑了。
她没说话,只伸手从案侧抽出一本账册,放在桌上。
“你说我管不好家?”
她翻开第一页,指尖点在一条记录上。
“上月厨房采买米粮三百石,实收一百二十石,余下一百八十石去向不明。这笔账,记在你亲信的厨娘名下,经手人是你贴身嬷嬷的侄儿。你若不信,可当场对质。”
陈老夫人脸色一变。
一位族老皱眉:“这……可有凭证?”
江知梨又抽出一叠纸,甩在桌面上。
“这是三月来各房用度明细。你每月多领炭火银三十两,布匹五匹,药材不断。可我查过医馆记录,你根本未开药方。这些钱物,去了哪里?”
另一位族老低头翻看,眉头越皱越紧。
陈老夫人强撑道:“胡说八道!你这是捏造证据,污蔑长辈!”
江知梨冷笑:“若我胡扯,你敢对天发誓,这些事与你无关?”
陈老夫人猛地抬头,手指直指江知梨:“你竟敢逼我发誓?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嫁进来才三个月的媳妇,也配坐在这里指手画脚?”
“我配不配,不是你说了算。”江知梨声音不高,“但你贪墨家财、克扣下人、私放利钱,这些事,每一笔都有据可查。你若不服,现在就叫人来对质。当面问清楚,是谁在败坏陈家门风。”
陈老夫人嘴唇发抖,却说不出话。
一位族老沉声问:“这些账……你何时查的?”
“从我进门第一天就开始查。”江知梨合上账册,“你们以为我沉默,是怕事?我是等证据齐全。如今摆在眼前,你们还要护着她?”
第四位族老开口:“沈氏,你虽是主母,但处置家事也该循例。如此突然拿出账本,是否有失公允?”
江知梨看向他:“公允?她克扣我的月例,挪用我的陪嫁田庄收益,连我屋里的炭都让人减半供应。你们觉得,这很公允?”
她站起身,走到堂中。
“我嫁入陈家,带的是侯府千亩良田、十万两现银、百名忠仆。这些东西,哪一样不该由我掌控?可你们看看,三月过去,田庄账目不清,银库空了一成,仆从换了一半。是谁在动手脚?是谁在背后串通?”
她目光如刀,扫过四位族老。
“你们今天来,是为陈家好。可你们有没有想过,若我不查,再过三月,这家还能剩下什么?到时候,你们找谁算账?”
族老们沉默。
陈老夫人突然尖叫:“她疯了!她想夺权就想直说,何必编这些谎话!你们别信她!她是沈家的女儿,心早就偏了!”
江知梨看着她,忽然笑了。
“我的心偏不偏,你们说了不算。但有一件事——”她从袖中取出一张地契,“这是你暗中抵押的东郊庄子,买家是城南赌坊的老板。你拿陈家产业去还私债,还敢说我胡扯?”
陈老夫人瞪大眼:“你……你怎么会有这个?”
“你忘了,我陪嫁里有个叫云娘的丫鬟。”江知梨淡淡道,“她昨夜去了趟衙门,调出了过户文书。你签的字,按的手印,清清楚楚。”
一位族老猛地合上手中账本:“够了。”
他看向陈老夫人,声音冷了下来:“你这些年管事,的确有些地方太过随意。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说?”
陈老夫人踉跄后退一步,靠住柱子。
“我没有……我只是……为了家里开支……”
“为了家里?”江知梨反问,“那你为何把钱转到你娘家兄弟名下?为何让他的铺子挂陈家旗号?你管的不是陈家,是你自己的腰包。”
另一位族老叹气:“罢了。此事……确实该查。”
陈老夫人突然扑上前,一把抓向江知梨手中的地契。
江知梨侧身避开,冷冷道:“你再碰我一下,我就让衙役来拿人。私吞家产,已涉律法,不止是家事了。”
陈老夫人僵在原地。
族老们彼此对视,神色复杂。
为首的族老终于开口:“沈氏,你查得确实详尽。但管家权一事,毕竟关乎宗族体面。我们不能因几笔账目,就轻易更替主母。”
江知梨点头:“可以。我不求你们立刻认我为主母,只要你们答应三件事。”
“第一,从今日起,所有账目公开,每月初由族老派人核查;第二,所有田庄、铺子、银库,不得再由私人经手;第三,陈老夫人即日起停管庶务,待查清所有亏空后再论处置。”
族老们犹豫。
陈老夫人嘶声道:“你们不能听她的!她是想把我关起来!她是想独揽大权!”
江知梨不看她,只盯着四位族老。
“你们若不答应,明日我就把所有账本送到衙门。到时候,不只是家丑外扬,陈家男丁都要被牵连问话。你们自己想清楚。”
空气凝住。
许久,为首的族老缓缓点头:“好。我们答应你三条。但你也需守诺,不得滥用权力。”
江知梨收回账本,重新坐回主位。
“我只做该做的事。”
她抬眼看去,目光如铁。
“现在,请你们传令下去,从今日起,陈家所有收支,必须双人签字,缺一不可。若有违者,不论身份,一律报官。”
族老们默然应下。
陈老夫人站在原地,浑身发抖,嘴唇青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位族老低声劝她:“母亲,先回去歇着吧。”
她没动。
江知梨看着她,忽然道:“你若真为陈家好,就不该贪这点小利。你儿子陈明轩如今在外头躲债,你知道吗?他借的是高利贷,利滚利已有三千两。这笔钱,将来也要算在陈家族产上。”
陈老夫人猛地抬头:“你胡说!他怎么会……”
“他昨日在赌坊输光了贴身玉佩,今早被人堵在巷口。”江知梨淡淡道,“这事还没传开,但我若不管,明天就会有人上门讨债。到时候,你们觉得,是丢脸重要,还是保家重要?”
族老们齐齐变色。
为首的族老厉声问:“此话当真?”
“不信,可以去查。”江知梨道,“账本第三页,有他近半月的出入记录。赌坊、青楼、酒肆,哪一样少得了?”
陈老夫人腿一软,差点跪倒。
族老们不再多言,匆匆商议几句后,决定立即封锁消息,并派专人看管陈明轩。
江知梨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手指轻轻敲了下桌面。
云娘悄然进来,低声问:“夫人,接下来怎么办?”
江知梨没答。
她翻开账本最后一页,上面写着一行新字:**二子军饷被截,源头在户部某官**。
她盯着那行字,眼神渐冷。
门外传来脚步声,比刚才轻,却更急。
云娘刚要开口,江知梨抬手制止。
她合上账本,放在案上。
手指抚过袖口,那里藏着一根银针。
心声罗盘响了。
【族老今夜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