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梨刚把第六封信封好,门外就传来脚步声。不是云娘那种轻快的步子,而是重一些,像是穿了硬底靴的人。
她抬眼看向门口。
暗卫低头进来,双手递上一封信。信纸边角有些发皱,像是在马背上赶路时压的。
“二公子派人送来的。”暗卫说,“他说,有急事要您知道。”
江知梨接过信,拆开。字迹是沈怀舟亲笔写的,比从前工整了些,但还是透着一股急躁。
信里说,他已正式入北境大营,编入前锋营。前几日随队巡防一次,斩敌三人,得主将口头嘉奖。可就在昨日议事时,副将当众驳回他的布防建议,还说年轻将领不懂战局,别妄想立头功。
最后一句写得潦草——
“军中有人忌我出身,欲害我,母勿忧,儿能应对。”
她看完,没说话,把信放在桌上。
暗卫站在原地没动。
这时,心声罗盘响了。
今日第一段念头浮现:
“二公子在军中,确实被针对……”
声音很短,像被人掐住喉咙只说出半句。但她听清了。
她抬头看暗卫:“你知道这信是谁带来的?”
“是二公子贴身的小兵,叫李三柱。人现在在外院候着,脚上有伤,说是连夜骑马赶回来的。”
“让他进来。”
“是。”
片刻后,一个满脸风尘的少年被带进来。膝盖一弯就要跪下。
“不必行礼。”江知梨打断他,“你从北境一路骑马回来?”
“回夫人,六天五夜,换了四次马,不敢停。”
“为什么这么急?”
“二公子说,副将王烈昨夜召亲兵喝酒,席间提起‘某些人靠家里关系进营,迟早要摔个大跟头’。还说……若再出风头,下次演武场上失手伤人,可不怪旁人。”
江知梨手指轻轻敲了下桌面。
“你走的时候,你家公子在做什么?”
“他在校场练剑,一个人。其他将士都去赴宴了,没人请他。”
她说:“你先下去疗伤,领十两银子,明日再回北境。”
少年退下。
她转头对暗卫道:“你今晚就出发,带两个人,轻装简行。到了大营,不要露身份,只做普通补给兵混进去。”
“属下明白。”
“你的任务只有一个——盯住沈怀舟。他吃什么,见什么人,夜里睡在哪间帐,有没有人单独找他谈话。每三天传一次消息回来。”
“若有人动手?”
“你能救则救,不能救也要把人受伤前后的情形记下来。我要知道是谁下的手,用的什么由头。”
暗卫点头。
她又说:“另外,你带这个。”她从袖中取出一枚铜牌,正面刻着一道波浪纹,背面是个“江”字。
“你把它交给林将军帐下的亲兵队长赵成。他是我父亲当年提拔的人,认得这块牌子。他会给你安排位置。”
“是。”
暗卫收好铜牌,退出去准备。
江知梨坐回案前,重新铺纸写信。
这次写得慢。每一句都要斟酌。
她先写给周伯:“明日一早,你去城西找陈老参。他儿子在兵部做小吏,让他查副将王烈近三个月的调令和赏罚记录。特别留意他和哪位大人往来频繁。”
再写给沈怀舟:
“信已收到。
你说有人忌你,我不意外。
你既入军中,就别指望人人都欢迎你。
他们怕的不是你靠关系进去,是怕你真能立功。
所以你要更狠一点。
下次议事,他们若再压你,你就当众列数据,算伤亡比,问他们敢不敢按你说的布防。
若他们不敢,你就说一句:‘那为何不敢?是怕我抢功,还是怕死人?’
记住,别求稳,要求胜。
我在府里看着你。
——母字”
她把信封好,交给刚回来的云娘。
“派最快的人送去北境。必须亲手交到二公子手上。”
云娘接过信要走,又被她叫住。
“等等。你让厨房熬些固本的药,配好参片和鹿茸,打包成七份。再准备两套冬衣,厚实些的。一起送去。”
“是。要不要留话?”
“留一句就行。”她说,“就说——娘知道你冷。”
云娘走了。
屋里安静下来。
她站起来走到柜前,打开最底层的抽屉。里面放着一张北境地形图,边上插着几面小旗。她拔出一面红旗,插在“雁门关”左侧的“黑石岭”位置。
那是沈怀舟现在驻守的地方。
她盯着地图看了很久。
外面天色渐暗,屋里还没点灯。
她转身走向内室,路过镜子时停下。
镜子里的人脸色偏白,眼下有淡淡的影。但她眼神没变,还是那种让人不敢直视的沉。
她伸手摸了摸发髻,松了几根碎发。重新挽紧。
这时门外又响脚步声。
暗卫回来了。
“属下忘了问,若二公子遇险,能否动用武力还击?”
“我说过的话你没听清?”她看着他,“能救则救。他若被人围攻,你不出手,那就是死。他若自己能应付,你插手,也是死。你自己判断。”
暗卫低下头:“属下明白了。”
“去吧。路上小心。”
“是。”
人走后,她回到桌前,翻开一本账册。表面看是侯府日常开支,实际每一页都有密文标记。她在第十七页写下一行新字:
“王烈,副将,北境大营,忌才。”
合上账册,放在烛火上烧了。
灰烬落进铜盆。
她起身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放下。
外面传来梆子声,打三更了。
她没睡意。
坐了一会儿,又打开另一本册子。这是沈怀舟从小到大的记录,她重生后一点点补的。从他六岁习武,到十五岁第一次随父出巡,再到去年战场负伤。
她翻到最后一页,空白处只有一行字:
“此子可托大事。”
她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提笔,在下面加了一句:
“但需有人替他挡一次刀。”
写完,吹干墨迹,收进暗格。
第二天中午,周伯带回消息。
“陈老参的儿子查到了。副将王烈三个月前受过兵部侍郎郑元达私下召见。之后两次提拔建议都被压下,只有一次因林将军坚持才通过。”
“郑元达?”她问。
“正是。此人与三皇子往来密切。”
她冷笑一声。
这就对了。三皇子想培植军中势力,自然容不得沈怀舟这种背景的人突然冒头。王烈被授意打压他,名正言顺。
“继续盯着郑元达的动向。他若再见王烈的人,立刻报我。”
“是。”
当天傍晚,云娘回来复命。
“药和衣服都送出去了,信也交到了。送信人说,二公子接到信后,坐在帐中看了很久,然后把信贴身收了。当晚他就去了主将营帐,申请带队夜巡。”
江知梨点点头。
“他动了。”
“还有。”云娘说,“据那边传来的小消息,副将王烈昨夜摔了酒杯,说‘这女人怎么还不死心’。”
江知梨笑了下。
不是笑,是嘴角动了一下。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外面下雨了,雨点打在檐下石阶上,溅起一片水雾。
她看了一会儿,转身说:“让暗线继续盯着裴元礼提到的那些人。户部郎中、工部尚书,还有那个去过三皇子府的御史。”
“已经安排了。”
“另外,你通知沈晏清,让他查郑元达名下的田产和商号。特别是去年年底过户的那几处。”
“是。”
她最后说:“告诉所有人,接下来一个月,不准出错。谁要是让我在关键时刻断了消息,我就让他永远闭嘴。”
云娘应声退下。
江知梨坐回桌前,拿起笔。
她开始写第七封信。
开头只一句话:
“你父亲若还在,也不会让你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