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月站在前厅门口,手指还搭在门框上。她刚想迈步出去,江知梨从影壁后转出来,挡在她面前。
“你要去哪?”
“回府。”沈棠月低头看了看脚尖,“赵轩说要送我一段路。”
江知梨没动,只看着她,“你信他?”
“他给我看了地契,说是祖上传的田产。”沈棠月声音轻了些,“他说只要我点头,明天就能过文书。”
江知梨盯着她看了几息,“你知道他爹欠了多少赌债?”
“这……”沈棠月摇头,“我不问这些。”
“那你问过他,为什么偏偏选你?”
沈棠月抿了下嘴,“他说……我像他早年去世的妹妹。”
江知梨冷笑一声,“他妹妹死的时候才八岁。你今年十七,穿粉裙子,走路蹦跳,说话带笑。你哪一点像?”
沈棠月抬头,“可他每次见我都行礼,话也不多说一句。连送东西都放在桌上就走,从不碰我的手。”
“所以他规矩?”江知梨往前半步,“一个靠借高利贷过日子的人,突然对你殷勤有礼,你不觉得奇怪?”
“他只是想改命。”沈棠月攥紧袖口,“人总该有机会变好。”
江知梨没再说话。
她闭了下眼。
心声罗盘响了。
【骗财骗色】
四个字闪过耳边。
她睁眼时,目光变了。
“你刚才说他送你地契?”
“嗯。”
“在哪?”
“我让云娘收着了。”
“现在就去拿。”
“娘……”
“快去。”
沈棠月转身跑了两步,又停下,“您是不是听见什么了?”
“我听见的,比你说的多。”
沈棠月咬了下唇,快步往西厢走。
江知梨站在原地没动。
风从廊下吹过来,卷起她鸦青比甲的一角。
不过片刻,沈棠月抱着一个红木匣子回来。
她把匣子打开,取出一张黄纸递过去。
江知梨接过,扫了一眼。
纸上写着田亩数目、坐落位置,盖着一方印鉴。
她翻到背面,空白处有一行小字:
“此契为试婚之礼,若成亲则归女方执掌。”
落款是赵轩亲笔画押。
江知梨将纸折起,塞进袖中。
“这不是地契。”
“不是?”
“是诱供状。”
“什么?”
“他让你收下这个,日后若你不愿嫁,他便说你贪图家产,私藏婚契。若你嫁了,他立刻告你父亲逼婚夺产。无论你怎么选,他都能动手。”
沈棠月脸色发白,“他……不会这样对我。”
“你见过他娘吗?”
“没见过。”
“你知道他住在哪条街?”
“东市南巷。”
“那条巷子全是当铺和赌坊。他住的房子月租三两银子,他自己每月进项不到五钱。你说他的钱从哪来?”
沈棠月往后退了半步。
“可他昨天还替老妇人付了药钱……”
“哪家药堂?”
“仁济堂。”
“哪个时辰?”
“午时前后。”
江知梨眼神一沉。
她想起昨夜云娘报的事——仁济堂抓了一个偷药的小厮,供出有人雇他装病,引贵女同情。
那人给的定金是一块铜牌,上面刻着“赵记”二字。
她当时没在意。
现在明白了。
这是套路。
先施恩,再博怜,最后逼你入局。
她看着沈棠月,“你说他帮你付药钱,是不是有个跛脚的老太太,在门口摔了碗?”
沈棠月睁大眼,“您怎么知道?”
“他用同一个人,三次了。”
“谁?”
“城南张婆。专演孤苦,骗姑娘眼泪。上个月骗了林家小姐十两银子,前天又去堵周家娘子。”
沈棠月手一抖,匣子差点落地。
她扶住门框才站稳。
“不可能……他明明……”
“他明明什么都做得体面?”江知梨声音低下来,“可越是体面,越是要小心。真正想害人的人,从来不急。”
沈棠月低下头,手指抠着匣子边缘。
“那……他到底想干什么?”
“你爹留下多少陪嫁?”
“五千两现银,两处铺子,一处庄子。”
“他全知道?”
“我……提过一次。”
“那就够了。”
“可我只是……想试试……”
“试什么?”
“试有没有人真心待我。”
江知梨看着她,忽然伸手抚了下她的发。
“傻孩子。真心不用试。真正在乎你的人,不会等你开口,就会护你周全。”
沈棠月眼眶红了。
“可我以前不懂……我以为只要我对人好,别人也会对我好……”
“所以你前世被人骗进破庙,冻死在腊月?”
沈棠月猛地抬头,“您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江知梨没答。
她不能说。
那是她作为母亲,在另一个时空亲眼看到的结局。
四女被弃荒野,衣不蔽体,手里还攥着一块对方送的假玉佩。
直到咽气都没等到一句道歉。
她收回手,“你现在知道了。”
“我知道了。”沈棠月声音发颤,“我不该见他。”
“不止不该见。”江知梨盯着她,“你要躲。”
“躲?”
“他不会只来一次。今天送地契,明天送首饰,后天就说父母同意,要请媒人上门。你不答应,他就哭诉你负他;你答应,他就趁机吞产。”
“那我该怎么办?”
“你什么都不做。”
“可是……”
“你记住,面对这种人,最好的回应就是不见、不听、不应。”
沈棠月攥紧裙角,“可他要是硬闯呢?”
“那就让我来。”
“娘……”
“你是我女儿。我不护你,谁护你?”
沈棠月扑进她怀里,肩膀轻轻抖着。
江知梨拍了下她的背。
“别哭了。”
“我不哭了。”
“嗯。”
“可我心里……还是难受。”
“因为你还存着一丝希望。”
“希望什么?”
“希望世上真有好人。”
江知梨沉默片刻。
“有。”
“真的?”
“有。但好人不会在你最脆弱的时候出现,也不会用甜言蜜语打动你。他们会站在你看得见的地方,不动声色地守着你。”
“像二哥那样?”
“对。像你二哥。”
“那……三哥呢?”
“他也变了。从前颓废,现在肯查账本,敢对质族老。这也是好。”
“您呢?”
“我?”江知梨笑了笑,“我最狠。”
沈棠月抬头看她。
“你不必学我。但你要记住一句话。”
“什么话?”
“宁可错防十个,不可轻信一人。”
沈棠月点头。
江知梨松开她,“回去换身衣裳,把头发重新梳了。”
“怎么了?”
“你刚才太软。”
“软?”
“对。说话低头,走路慢,眼睛不敢看人。他会觉得你好拿捏。”
“那我该怎样?”
“抬头。挺背。说话看着对方眼睛。”
“要是怕呢?”
“就想着——你身后站着三个兄长,一个娘亲。没人能动你。”
沈棠月深吸一口气,“我试试。”
她转身要走,又停下。
“娘。”
“嗯。”
“如果……他再来找我呢?”
江知梨看向院外。
一辆青布马车正缓缓驶过街口。
车帘掀开一线。
一只男人的手搭在窗沿上。
修长,苍白,戴着一枚墨玉戒指。
她认得那只手。
昨夜云娘回报,赵轩曾出入赌坊,就是这只手推开挡路的小童,面不改色地踩过人家掉落的馒头。
她收回视线。
“他要是再来……”
她顿了一下。
“你就让我看看,什么叫‘心声’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