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梨在灯下翻开那本薄册时,指尖停在第三个名字旁的墨圈上。纸面被笔尖划破的地方已经干透,边缘微微翘起。她没吹蜡烛,也没叫人添茶,只把册子合上,放进抽屉锁好。
第二天一早,她让云娘去军营外守着,盯住兵部派来传话的人。云娘回来时带了消息:那人出了营门没回衙门,反而拐进西市一家酒楼,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了半个时辰。
江知梨问:“同桌的是谁?”
“穿青袍的军官,左耳缺了一小块。”
她记住了。
当天下午,沈怀舟回府,站在书房门口说:“李成昨夜不见了半宿,今早才归营,说是家里老母病重。”
江知梨点头,“他家住城南,离营三十里。你派人查过没有?”
“查了。他母亲确实在病,但请的大夫是城东医馆的王仲林。这人三年前治死过一个老兵,被军中拉了黑名单。”
“现在还接诊?”
“私下接。”
江知梨站起身,“你今晚安排两个亲兵,扮作伤员去那家医馆抓药。要开方子,就说是旧伤复发,需要活血化瘀的猛药。”
沈怀舟皱眉,“他们若不肯开呢?”
“那就说明有问题。”她说,“正常大夫见兵受伤,第一反应是推脱。但如果立刻答应,还主动加几味禁药——那就是等这句话很久了。”
沈怀舟照做了。
第三天清晨,亲兵带回一张药方。上面写着五味主药,其中一味“赤硝散”根本不在军中药典名录里。更奇怪的是,药方背面有暗记,用火烤过后显出一行小字:“北岭松动,速报。”
江知梨把药方压在砚台下,对沈怀舟说:“你去兵部递个折子,就说近来伤病增多,申请调拨一批药材入库,清单里加上赤硝散。”
“他们不会批。”
“我知道。”她说,“但他们会留下拒批的文书。那份文书会经手三个人:兵部郎中赵德安、巡防司参领周茂、还有吏部侍郎郑元礼。”
“郑元礼?”沈怀舟一愣,“他不管军务。”
“但他管人事升降。”她说,“你这次被人参本,背后签字的三人里,有两个是他门生。”
沈怀舟明白了。
两天后,兵部果然驳回药材申请。公文送到军营那天,江知梨让沈晏清的人混进军需库,悄悄拓了一份印鉴底样。同时,她派云娘潜入赵德安家仆房,从洗衣婆口中套出话来——赵德安每五日必收一封密信,送信人总在傍晚翻墙而入,走的是后巷狗洞。
她让人盯着那个狗洞。
第五天夜里,送信人又来了。云娘带着人埋伏在隔壁柴堆后,等那人翻墙落地,直接扑上去按住。搜出身上的信件时,对方拼命挣扎,撕掉一半烧了,剩下的仍被抢下。
残信只有三行字:
“松动已定,勿惊鹰眼。”
“候南风起,举火为号。”
“事成之后,官升三级。”
江知梨看着那几行字,手指慢慢收紧。
她知道“鹰眼”是谁。
当晚,她写了三封匿名信,分别投进御史台、大理寺和京兆府的告状箱。内容一样:某兵部郎中勾结军中叛逆,私通外敌,证据藏于西市酒楼二楼夹墙。
三天后,御史台派人查封酒楼。在靠窗位置的墙内挖出一叠往来书信,全部指向赵德安与边疆部落的秘密联络。其中一封信明确提到,要借排挤沈怀舟之机,瓦解朝廷对北境的控制。
朝廷震怒。
赵德安被抓当日,供出周茂和郑元礼。周茂当场被捕,郑元礼称不知情,却被查出名下多处田产突然转手,买家正是南华观的香火户。
三人全被革职查办。
消息传到军营那天,沈怀舟正在校场点兵。副将走到他身边低声说了几句,他抬头看向营门方向,那里站着江知梨。
她没穿正红,也没戴金饰,仍是月白襦裙,鸦青比甲。风吹动她的袖角,露出一截手腕,上面缠着一条细绳,系着一枚褪色的铜钱。
沈怀舟走过去。
“都清了。”他说。
她点头。
“李成呢?”
“昨天夜里逃了。有人看见他往北岭去了。”
她不意外。“他不是主谋,只是棋子。真正想动你的人,现在已经没了靠山。”
沈怀舟看着她,“您怎么知道他们会动手?”
“我不是知道。”她说,“我是让他们必须动手。”
“什么意思?”
“我让你公开申请换防文书,就是逼他们跳出来。只要他们敢压你的流程,就必须有理由。于是他们联名上折,想把你拉下来。可他们不知道,那一纸折子,才是真正的罪证。”
沈怀舟沉默片刻,“可您怎么确定,那些信真的存在?”
“我不确定。”她说,“但我赌他们慌了。人一慌,就会留痕迹。我只是顺着那些痕迹,把路铺到他们脚下。”
他看着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女人不像母亲,倒像一把藏在鞘里的刀。
几天后,朝廷重新任命兵部官员。新任郎中是沈怀舟的老上司,曾与他共守北境三年。军中风气立刻变了。
那些原本躲着他的将领开始主动打招呼,曾经被调走的亲信也陆续调回。校场操练时,队伍整齐,号令如一。
江知梨再来军营时,不少军官远远看见就避让行礼。有人低声说:“那是沈将军的母亲,手段厉害。”
她听见了,没回应,也没停下脚步。
沈怀舟陪她走在回廊上,低声道:“您现在去哪,都不用通报了。”
“因为他们怕我?”
“因为他们服您。”
她嘴角微动,没说话。
走到大门时,一辆马车停在外面。驾车的是个陌生面孔,穿着粗布衣裳,帽子压得很低。看到江知梨出来,那人猛地勒住马缰,车轮在地上划出一道深痕。
沈怀舟眼神一紧,快步上前。
马车上跳下一个人,扑通跪地。
是李成。
他满脸污垢,头发散乱,膝盖蹭着泥土往前爬了几步。
“夫人……救我……”
声音发抖。
江知梨站在原地,没走近,也没后退。
“你说你被冤枉,可你逃了。”
“我没地方去了……”他抬头,眼里全是血丝,“他们让我传话,我不传,我就得死。我传了,你们又要抓我……我到底该听谁的?”
江知梨看着他。
“你知道南华观背后的主子是谁吗?”
李成摇头,“只知道有个黑袍人,从不露脸。他说……只要我们听话,将来都能当大官……”
“那你现在明白了吗?”
“明白什么?”
“明白你早就不是为自己活了。”她说,“你是为别人嘴里那个‘将来’活着。可那个将来,从来就不属于你。”
李成低下头,肩膀抖了一下。
沈怀舟站在旁边,手按在刀柄上。
江知梨转身对他说:“把他交给巡防司。不必严刑,只需问他三个问题:谁给他下的命令,信送往何处,还有——最后一次接头,是在哪里。”
沈怀舟应声照办。
当天晚上,巡防司回报:李成招了。最后一封信,是通过城北一座废弃庙宇的神像底座送出的。庙里常年无人,但香炉是新的,灰烬里还能辨出符纸残片。
江知梨听完,取出心声罗盘。
今日第三次声响浮现:
**“庙中有密道。”**
她站起身,披上外衣。
门外风正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