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受惊后重重落地,江知梨稳住缰绳,手臂被震得发麻。她没立刻起身,而是盯着前方尘土落定的方向。那匹马原地踏了两步,鼻孔张大,显然不是被蛇虫惊扰。
有人动过手脚。
她摸了摸袖中周伯的信,翻身上马,不再停留。回城路上,她绕开主道,专走偏僻小路。若对方真盯上她,必会派人尾随。她要看看,是谁的手伸得这么长。
入城时天已近黄昏。街市喧闹,摊贩收摊,行人匆匆。她在一处茶铺前下马,让小二牵去喂水。自己坐在角落木凳上,要了碗清茶。
一盏茶还没喝完,云娘便从巷口快步走来。两人对视一眼,云娘低头坐下。
“您走后,陈家那边有动静。”
“说。”
“昨夜李崇山府上来了个黑袍人,身形高瘦,面遮黑巾。守门的小厮听见他们提到了‘北关’和‘沈家母子’。”
江知梨手指在桌上轻点两下。前朝余孽果然插手军中事。她早料到李崇山背后有人,但没想到是这伙人。
“还有呢?”
“周伯今晨又递了消息。兵部那位侍郎,三天内给李崇山写了两封密信,用的是军驿通道,伪装成战报。”
“军驿本不该私用。”
“正是。若能拿到信件内容,便是铁证。”
江知梨放下茶碗:“你去安排人,盯住兵部传令的驿卒。每趟出城的文书袋都要记下编号、时间、交接人。若有异常,立刻回报。”
“是。”
“另外,查查李崇山最近见了哪些外人。除了那个黑袍人,还有没有别的可疑人物进出他府邸?”
“已经派了两个机灵的混进他家做杂役,今晚就能回话。”
“好。别打草惊蛇。”
云娘点头,起身欲走。
“等等。”江知梨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这是沈怀舟记下的三日军务异常。你拿去誊抄一份,原件藏好。等我下一步指令。”
云娘接过,迅速收入怀中,转身离去。
江知梨独自坐了片刻,起身结账。刚走出茶铺,一辆马车从街角驶来,停在她面前。帘子掀开一角,露出周伯苍老的脸。
“上来说话。”
她不犹豫,抬脚上了车。车厢狭窄,只容两人对坐。周伯递过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一叠信纸。
“兵部侍郎写给李崇山的信,我让人拓了印。”
“你怎么拿到的?”
“军驿有个老差役,是我旧识。他认得我,也恨兵部那些人贪墨军粮。昨夜趁换班时偷拓了两封。”
江知梨快速翻看。第一封讲的是“沈某子不宜掌兵,宜调离实权”,第二封则提到“可借演武事故,使其退隐”。字里行间,皆是构陷之意。
“这些信不能直接呈上去。”
“为何?”
“一旦呈报,兵部会毁证灭口。我们必须等更多证据凑齐,一次性压下。”
“那你打算怎么办?”
“等沈怀舟那边的消息。”
“他还安全?”
“暂时是。但他今晚要去赴宴,我不放心。”
周伯沉默片刻:“你要不要见个人?”
“谁?”
“曾在前锋营当过副将的老兵,姓赵。十年前被李崇山排挤出军,如今在城南开了家酒肆。他对李崇山的底细知道不少。”
“现在就去。”
马车掉头,往城南而去。
天彻底黑了。酒肆灯火昏黄,客人不多。周伯带着江知梨从后门进,穿过厨房,进了一间密室。屋里坐着个中年男人,脸上有道疤,看见周伯点了点头。
“赵兄,这位是沈家主母。”
赵副将上下打量她一眼:“听说你儿子被调去了辎重营?”
“是。”
“和我当年一样。先夺兵权,再扣功绩,最后让你自己滚。”
“你知道他们怎么操作?”
“当然。他们有一套暗账,专门记打压异己的手段。比如谁该升不升,谁该赏不赏,都写在里面。这本账不在兵部,也不在军营,而在李崇山心腹手中。”
“谁?”
“他的亲兵队长,王猛。此人每日随他出入,连上茅房都跟着。那本账,极可能在他身上。”
江知梨记下这个名字。
“还有一事。”赵副将压低声音,“李崇山每月初七都会烧一批纸,说是祭亡妻。但我怀疑,那是他在毁证据。”
“初七?”
“就是后天。”
江知梨眼神一凝。
“你能帮我混进去吗?”
“难。他府防得很严。但王猛有个习惯——每逢初六晚上,必去西街赌坊耍钱。他输得多,赢少,脾气暴躁。”
“我知道了。”
她站起身:“多谢指点。”
离开酒肆时,街上已无行人。她让周伯先回,自己独行一段路。走到一处桥头,忽觉脚步声不对。
她停下,身后那人也停。
她继续走,那人又跟。
她猛地转身,黑暗中站着一个男子,穿着普通短打,手里握着短棍。
“谁让你来的?”
对方不答,直接扑上来。
她侧身避过,反手抽出袖中银针,扎向他手腕。那人闷哼一声,棍子落地。她顺势踢他膝盖,对方跪倒。
“说不说?”
“……是李将军的人。”
“李崇山?”
“是。”
“你还奉了谁的命?”
“不知道。只说让我拦你,别让你进城。”
“就这些?”
“还说……若你反抗,可伤不可杀。”
她冷笑。留她性命,说明他们还想掩盖什么。真想杀人,不会派这种三流角色。
她点了他昏睡穴,将人拖到桥下草丛。回身时,看见桥栏上刻着一道浅痕,像是新划的。
她伸手摸了摸,指尖沾上一点红漆似的粉末。不是血,也不是泥。
她收手,放入布包。
回到府中,她立即唤来云娘。
“把沈怀舟的信再拿给我。”
云娘照做。
她铺开信纸,对照周伯带来的密信笔迹。虽然字体不同,但“沈”字的写法有一处相同——第二横收笔略顿,像顿钩。
这是同一人模仿的痕迹。
“李崇山和兵部侍郎确有勾结。”
“那我们下一步?”
“等初六。”
“您要动手抢那本暗账?”
“不。我要让他们自己拿出来。”
“怎么做?”
“让沈怀舟在初六那天,主动去找王猛。”
“找他做什么?”
“就说听闻他精通军中典律,想请教为何自己被调职。态度要诚恳,语气要卑微。最好当着其他士兵的面问。”
“这是激他?”
“正是。王猛一向傲慢,若被一个‘贬将’当众请教,必会得意忘形。他若嘴快说出不该说的话,就有破绽。”
“万一他说不出呢?”
“那就逼他说。我会让赵副将混进赌坊,在他输钱时故意提起‘沈怀舟升职案’,激他发怒。”
“然后呢?”
“他若怒骂出实情,自会暴露暗账的存在。我们再顺藤摸瓜。”
云娘点头:“我这就去安排。”
“还有。”江知梨从怀中取出那包红漆粉末,“送去给城南药铺的老掌柜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是。”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沈怀舟的信到了。
纸上写着:
“昨日赴宴,李崇山让我坐末席。我未推辞,敬酒三杯。无人回应,我仍笑着饮尽。
今日起,我带人修北营外道路。雨后泥泞,士兵怨声载道。
粮草出入记录已开始整理,两名百夫长愿意作证。”
江知梨看完,将信烧了。
她起身走到院中,抬头看天。云层厚重,似要下雨。
这场雨,或许能让路更难走,也能让某些人放松警惕。
她转身回屋,写下一封信,交给云娘。
“送去军营,务必亲手交到沈怀舟手中。”
信中只有一句:
“按计划行事,别急,他们在等你犯错。”
云娘走后,她坐在案前,打开一个小木盒。里面是几根银针,一枚玉佩碎片,还有一张泛黄的旧图。
图上画的是侯府地库结构。
她盯着那张图,久久不动。
门外传来脚步声。
云娘回来了,脸色不对。
“药铺老掌柜说,那红漆粉末是‘赤磷粉’,常用于标记暗桩。”
“标记?”
“是。江湖人用它做记号,涂在目标物上,远处用特制镜片一照,就会显光。”
江知梨眼神一冷。
她的马被人做了标记。
那晚的惊马,根本不是意外。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街道尽头。
有人在盯着她。
但她不在乎。
她反而希望他们看得更清楚些。
因为接下来的事,她不想让任何人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