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梨坐在正厅主位上,手里端着一盏茶。茶是新换的,颜色清亮,她吹了口气,轻轻抿了一口。
门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沈怀舟第一个进来,铠甲没卸,肩头还沾着些尘土。他站定在堂前,抱拳行礼:“母亲,北岭残部已尽数伏诛,无人逃脱。”
她点头,放下茶盏。“人呢?”
“关在府外暗牢,等您发落。”
第二个进来的是沈晏清。他走路很轻,手里拿着一本账册,脸色比往日好些。他走到桌边,把账册放在桌上,开口道:“陈家私库查清了,共得银八万两,田契十七张,铺面九处,都在城南一带。我已经让人重新登记,换了管事。”
江知梨翻开账册看了两眼,合上。“做得干净?”
“干净。旧人都调开了,新的人是我信得过的。”
门帘再次掀开,沈棠月走了进来。她穿了件粉白襦裙,发间蝴蝶簪微微晃动。她站在门口没立刻上前,而是笑了笑,才小步走过来,把手里的食盒放在桌上。
“娘,我炖了参汤,您尝尝。”
江知梨抬头看她。这孩子以前不敢直视她的眼睛,现在却能笑着说话,声音也稳了。
她打开食盒,碗是温的。汤色金黄,参片浮在上面。她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味道刚好。
她放下勺子,说:“你有心了。”
沈棠月眼睛亮了一下,嘴角压不住地往上扬。
厅内安静下来。三人站着,没人急着走。外面天光正好,照进半扇窗,落在桌角。
江知梨缓缓起身,走到下首那张空椅前。那是陈老夫人坐过的位置。她伸手抚过扶手,木头已经擦过三遍,不留一丝旧痕。
“从今日起,这个家我说了算。”她说,“你们不必再藏,也不必再忍。”
沈怀舟低头应了一声:“是。”
沈晏清握紧了折扇,指节微泛白,但声音很稳:“我听您的。”
沈棠月站在原地,忽然说:“娘,我想学理账。”
江知梨转头看她。
“我不想只会绣花喝茶。我想帮您做事。”
江知梨没立刻答话。她想起三个月前,这丫头被赵轩骗去郊外别院,险些毁了名声。那时她哭着回来,连话都说不全。如今竟能站在这里说出这句话。
她走过去,抬手理了理女儿鬓边碎发。
“你想学,就学。明日开始,跟着你三哥。”
沈棠月用力点头,眼眶有点红。
沈怀舟咳嗽一声,插话:“母亲,边疆那边暂时安稳了。但我留了人在西市巷七号盯梢。要是有动静,马上回报。”
江知梨嗯了一声。“盯住就行,别打草惊蛇。”
“可万一他们动手——”
“那就让他们动。”她打断,“我们等的就是他们先出手。”
沈晏清皱眉:“但他们现在毫无踪迹,会不会……已经撤了?”
“不会。”她转身走向主位,“柳烟烟没死,她的目的也没达成。她一定会回来。”
“那我们要做什么?”沈棠月问。
“等。”她说,“等她露出破绽。”
话音刚落,云娘从侧门进来,手里捧着个木匣。
“夫人,这是从西市巷七号搜到的东西,藏在墙洞里。”
江知梨接过,打开。
里面是一块布条,写着几个字:**子时换命**。
她盯着看了几秒,把布条递给沈怀舟。
“认得这字迹吗?”
沈怀舟接过一看,眉头立刻锁紧。“是柳烟烟的。我在她房里见过类似的。”
沈晏清凑过去看了一眼,脸色变了。“这不是写给活人的。”
“什么意思?”沈棠月问。
“这是招魂帖。”他声音低下去,“只有在死人坟前烧的帖子,才会用这种纸,写这种话。”
厅内一时静了下来。
江知梨把布条放回匣中,盖上盖子。
“她想借死人办事。”
“可谁会听一个死人的?”沈棠月不解。
“不是死人。”沈怀舟沉声道,“是装死的人。”
江知梨看向窗外。太阳偏西,院子里树影拉长。
“她以为躲起来就能翻盘?”她冷笑,“我成全她。”
当晚,江知梨设宴于后院花厅。
没有请外客,只召儿女同席。
桌上八道菜,全是江知梨从前爱吃的。沈棠月亲自下厨做了道莲藕排骨汤,端上来时还在冒热气。
“娘,您尝尝,我按您说的火候炖的。”
江知梨夹了一块藕,咬了一口。
软而不烂,正好。
她点头:“不错。”
沈晏清举起酒杯:“这一杯,敬母亲。若无您,我早已落入王富贵圈套,怕是连腿都保不住。”
他仰头饮尽。
沈怀舟也举杯:“我也敬您。若非您早提醒我林婉柔表妹有问题,我差点就把军营密报送了出去。”
他喝完,又倒一杯。
“还有,谢谢您救了我两次命。”
江知梨看着他眉间的疤,没说话,只是举杯回敬。
沈棠月也端起杯子,眼圈微红:“娘,以前我不懂您为什么总逼我防着男人,现在我明白了。赵轩那种人,嘴上说喜欢我,其实只想踩着我往上爬。”
她顿了顿,声音变轻:“您骂我是为我好。我不怪您了。”
江知梨伸手握住她的手。
那只手很凉,她在发热。
“你们都长大了。”她说,“我不求你们多出息,只求你们活着。”
夜风拂过,吹熄了两盏灯。
剩下的人谁也没动,继续喝酒吃菜。
饭后,四人移至亭中喝茶。
月光照下来,池水泛着银光。
沈棠月靠在江知梨肩上,快睡着了。
沈晏清摇着扇子,忽然问:“娘,您以后打算怎么办?”
“先把陪嫁拿回来。”她说,“然后,我要让整个京城知道,谁动我沈家的人,就得死。”
“可朝廷那边……”
“朝廷不会管。”她打断,“只要我不越界,他们乐得看热闹。”
沈怀舟冷笑:“那我就让他们热闹个够。”
江知梨看向他。“你最近小心点。你立功太多,有人眼红。”
“我知道。”他摸了摸腰间剑,“但他们不敢明来。”
“就怕他们暗中动手。”沈晏清插话,“我听说兵部有个郎中,和陈家有旧。”
“查。”江知梨只说一个字。
沈晏清点头。
沈棠月忽然抬头,迷迷糊糊地说:“娘,我梦见柳烟烟回来了。”
江知梨手一顿。
“她站在门口,穿着红衣,脸上没血色。她说……她要拿走我的命。”
“梦而已。”江知梨拍拍她背,“不怕。”
“可我觉得……她是真回来了。”
江知梨没再说话。她望向院门方向。
那里黑着,什么也没有。
但她知道,有些事还没结束。
第二天清晨,江知梨在书房批完最后一份账单,听见外面一阵喧哗。
云娘匆匆进来,脸色不对。
“夫人,不好了。西市巷七号昨夜塌了半间屋,有人看见……一口棺材被人抬了出来,往乱葬岗去了。”
江知梨站起身。“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一个时辰前。守夜人说,抬棺的是四个黑衣人,没说话,走得很快。”
“有没有看清脸?”
“没有。但他们左臂都缠着白布,上面画了个符号。”
“什么符号?”
“像……一个扭曲的‘命’字。”
江知梨眼神一冷。
她转身拉开抽屉,取出那枚银针,放进袖中。
“备车。我去看看。”
云娘急道:“您不能去!太危险!”
“正因为危险,我才必须去。”
她走出门时,沈怀舟正牵马过来。
“我跟你去。”他说。
“不行。你得留在府里。”
“那至少让我派两个人跟着。”
“不用。”她上了车,“我自己去。”
马车启动,轮子碾过青石路,发出单调声响。
江知梨靠在车厢壁上,闭眼回想昨夜的话。
子时换命。
红衣。
白布。
扭曲的命字。
一切都在指向一件事——柳烟烟要借尸还魂。
她睁开眼,低声说:“如果她真敢出现,这一次,我不会再让她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