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梨站在门边,指尖还沾着方才卷起地图时留下的纸屑。她刚要开口,云娘便冲了进来,发髻散了一半,呼吸急促。
“小姐,宫里出事了!”
沈怀舟立刻站起身,手按在剑柄上。“陛下如何?”
“皇帝病重,昨夜吐了血,太医不敢声张,可今早已有大臣在偏殿聚议。”云娘声音压得极低,“清流派几位大人密会御史台,说要立新君。”
屋内三人齐齐看向江知梨。
她没动,也没问细节。只是缓缓将袖中银针往掌心又压了半分,疼意顺着指缝窜上来,让她脑子更清醒。
“谁是新君?”沈晏清开口,声音有些哑。
“他们说……要推三皇子。”云娘说完,顿了一下,“可陈家旧部在外放话,说是二皇子要登基,已联络城防营换防。”
沈棠月脸色一白。“这不是真的吧?陛下才病一日,怎就说到继位了?”
江知梨终于抬眼。“三皇子母族无势,性子软,好拿捏。二皇子背后有兵部侍郎撑腰,不易控。”她冷笑一声,“清流派想扶个听话的,老狐狸们下手够快。”
沈怀舟皱眉。“若真动手,边军不会坐视。我手下三万铁骑,随时可调回京。”
“你不能动。”江知梨盯着他,“你是朝廷命官,擅离职守就是谋逆。别人等的就是你先动。”
沈晏清低头看着手中折扇,轻轻敲了两下桌面。“那我们只能等?”
“不。”江知梨走到案前,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名字——李。
“他是御史台最年轻的言官,半月前弹劾过礼部尚书贪墨,被压了本子。”她抬眼,“他需要一个靠山。”
沈棠月小声问:“您要拉他入局?”
“他已经在局里。”江知梨放下笔,“清流派开会那天,他去了偏殿,却没说话。说明他在看风向。这种人,不怕站错队,怕没人给他指路。”
沈怀舟道:“可我们现在连皇帝生死都不确定。”
“很快就会有人来传旨。”江知梨淡淡道,“要么赐药,要么封口令。只要消息压住一天,就是政变开始。”
话音未落,外头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停在府门外。
片刻后,一名禁军小校进门跪地:“奉内阁令,请沈家主母即刻进宫,侍疾。”
沈棠月猛地抬头。“他们让娘亲以‘沈挽月’身份进去?”
江知梨没答。她转身走向屏风后,换了一身素青褙子,发髻重新梳过,插上一支白玉簪。出门前,她从袖袋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含入口中。
“这是什么?”沈晏清问。
“防迷香。”她说,“宫里现在不止有病气,还有杀气。”
一行人随禁军出发。马车行至半途,江知梨忽然掀开车帘。
前方街口站着一个穿灰袍的老仆,拄着拐杖,正朝这边望来。是周伯。
她点头示意,马车继续前行。
到了宫门口,禁军止步,只准她一人入内。
“您小心。”沈怀舟低声说。
江知梨点头,独自走进宫门。
御医院外静得异常。几个太医站在廊下,脸色发青。张嬷嬷已被调走,取而代之的是皇后的心腹王姑姑,正抱着拂尘来回踱步。
见江知梨来了,王姑姑冷声道:“贵人病重,不宜多见人。你且在外候着。”
江知梨不动。“我是侯府嫡媳,奉旨侍疾。不见人,怎么交代?”
王姑姑眯眼。“你可知擅自闯宫是什么罪?”
“我也知道。”江知梨直视她,“若陛下有个闪失,第一个问罪的就是你这守门的人。”
两人对峙片刻,王姑姑终是退开一步。
江知梨走入内殿。
龙床帷帐低垂,一股苦涩药味弥漫空中。皇帝躺在里面,面色蜡黄,呼吸微弱。两名太医跪在床边,不敢抬头。
她走近几步,低声唤:“陛下。”
皇帝眼皮动了动,没睁眼。
太医颤声道:“已昏睡两个时辰,脉象浮乱,恐撑不过今晚。”
江知梨看了眼药碗,残渣呈暗褐色。她伸手探了探碗底,温度尚存。
“这药,谁开的?”
“孙太医。”其中一人答,“内阁批的方子,加了参茸与附子。”
她冷笑。“参茸补气,附子回阳,用在此刻,是催命。”
太医额头冒汗。“可内阁说……必须强提元神……”
“强到断脉为止?”江知梨盯着他,“你们心里清楚,这不是治病,是送终。”
太医低头不语。
她转身欲走,忽然耳边响起一阵极短的声音——
“清流派欲推三皇子”。
只有七个字,却像刀劈进脑海。
她脚步一顿,回头看了眼龙床。
皇帝的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
不是昏迷?她在心里问。
来不及细想,外面传来脚步声,一群官员涌入殿内,为首的是礼部尚书与左都御史。
“沈夫人也在此?”左都御史假意惊讶,“正好,我们正要商议继位之事。”
江知梨立在原地,不动声色。“陛下尚未驾崩,谈何继位?”
“国不可一日无君。”礼部尚书沉声道,“三皇子仁厚,堪为储君。”
她笑了。“你们倒是急。”
“此乃社稷大事!”左都御史厉声,“你一介女流,有何资格置喙?”
“我无资格。”江知梨缓缓道,“可我身后站着沈家三子一女。二子握兵权,三子控商路,四女伴君侧。你说我有没有资格?”
众人一滞。
礼部尚书脸色变了。“你威胁朝廷命官?”
“我只是提醒。”她目光扫过每人脸庞,“陛下若今日死,明日我就让北境八万边军陈兵城下。不信,你们可以试试。”
殿内死寂。
片刻后,左都御史干笑两声。“沈夫人多虑了,我们也是为国着想。”
“为国?”江知梨冷笑,“你们是为自己。三皇子若登基,你们就是从龙功臣。可你们忘了,他母族虽弱,但背后还有一个人——前朝余孽首领。”
众人脸色骤变。
“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她往前一步,“西北换防、边境异动、王富贵寄信,哪一件不是你们在背后串通?你们想借新君之名,行篡权之实。”
礼部尚书怒喝:“妖言惑众!来人——”
“不必叫人。”江知梨抬手,“我知道你们不敢在这里动手。因为你们还需要我这句话——陛下还活着,就不能立新君。否则,就是逼反天下忠臣。”
她转身向外走。
临出门前,她回头看了眼皇帝。
那人眼角滑下一滴泪。
是真的昏迷?还是装的?
她没停留,径直走出大殿。
回到马车旁,沈怀舟迎上来。“怎么样?”
“皇帝没死。”她低声说,“但他可能不想让人知道他还清醒。”
沈晏清脸色一紧。“他在等什么?”
“等谁先动手。”江知梨坐进车厢,“只要有人逼宫,他就能顺理成章清理门户。”
沈棠月咬唇。“那我们呢?”
“我们?”江知梨闭目靠在椅背上,“我们不是棋子,是执棋的人。”
马车启动,驶离宫门。
黄昏渐沉,天边最后一缕光落在她袖口。银针依旧藏在指尖,未出鞘。
但她知道,这一局,已经开始了。
她睁开眼,对车外道:“今晚,让李御史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