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梨回到沈府时,天已全黑。她没有回房,径直去了后院偏厅。云娘紧跟在后,手里还攥着那封从黑市带回来的信。
“刘府那边有动静了。”云娘低声说,“一个穿灰袍的人翻墙出去,往西街方向走了。”
江知梨站在灯下,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他坐不住了。”
话音刚落,心声罗盘突然震动。
一段念头钻进脑海:
“管家藏账本。”
只有五个字,却像钉子扎进眼底。
她立刻抬眼:“备车,去刘府。”
云娘一愣:“您不是说要等消息吗?”
“等不来真东西。”她说,“他若真想保命,就不会派心腹半夜出城。现在动手,才能抓到活口。”
马车驶出沈府,沿街绕到刘府后巷。江知梨换了一身粗布丫鬟衣裳,脸上抹了点灰,提着个竹篮下车。
“你守在这。”她对云娘说,“若半个时辰我没出来,立刻去找三少爷。”
说完,她沿着墙根走到一处角门。那里有个小厮正蹲着抽烟,见她过来,懒洋洋问:“谁啊?”
“送夜点的。”她声音压低,“厨房新做的桂花糕,说是给管事补身子。”
小厮打了个哈欠,摆手让她进去。
江知梨低头穿过回廊,脚步轻稳。她记得刘府布局——管家住东跨院,夜里常在房里核对账目。她曾听沈晏清提过一句,这人睡觉前必喝一碗银耳羹,说是养胃。
东跨院亮着灯。
她走到窗边,听见里面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
轻轻叩门:“王管事,夜风凉,给您送碗羹。”
屋里静了一瞬。
“放门口就行。”里面的人说。
“可热着呢,您趁热喝一口。”她推开门缝,“厨房特意多熬了半盏蜜。”
门开了条缝,露出一张瘦脸。管家五十上下,眼神警觉,但看到是碗冒着热气的羹,眉头松了点。
“放下吧。”
她端着碗走进去,顺手把门带上。
就在转身刹那,袖中银针已滑入指间。她猛地逼近,针尖抵住他脖侧。
“别动。”她说,“我想问的事,你答得快,就不伤你。”
管家僵住,脸色发白:“你……你是谁?”
“沈家的人。”她盯着他,“青石岭劫货,是你经的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手上一用力,针尖刺破皮肤。
“我给你三个数。”她说,“一、二——”
“我说!”他颤声开口,“是大人下的令!副使带队,用的是户部巡查旗号!货是分了,一部分进了官仓,一部分运去了城外庄子!”
“账本在哪?”她问。
“没……没有账本!”
她冷笑:“心声罗盘不会错。”
他瞳孔一缩:“你怎么会知道……”
“我知道的比你想的多。”她说,“再不说,我就把你送去都察院,让他们慢慢审你十年贪墨。”
他咬牙挣扎片刻,终于低头:“在书房夹墙里……有一本蓝皮册子。记录了三年来所有进项和分赃去向。”
“钥匙呢?”
“床下第三块砖,底下有铁盒。”
她退后一步,收起银针。“你很聪明。接下来怎么做,你也该明白。”
他瘫坐在椅子上,额头冒汗:“你要杀了我灭口?”
“我不杀无用之人。”她说,“只要你别乱说话,还能活。”
她转身走向床边,掀开褥角,搬开砖块取出铁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本厚册,封皮写着“南境出入录”。
翻开第一页,赫然列着:
【三月初七,北地商队过境,截获貂皮三百张,鹿茸二十箱,折银八千两。刘大人得六成,巡防营分两成,余者归黑市销账。】
后面密密麻麻全是记录,连哪一天贿赂了哪个县令都写得清楚。
她合上册子,塞进怀里。
临走前回头看了管家一眼:“记住我的话。今晚你什么都没见过。”
走出刘府时,云娘已在巷口等候。
“拿到了?”她问。
江知梨点头,将册子递过去:“连夜送去三少爷府上。他若不在,就去铺子里找。”
“您不亲自去?”
“我还要等一个人。”
果然,不到一炷香时间,老刀出现了。他是从后巷摸来的,脚步急促。
“刘仲元派人去联络兵部赵侍郎了。”他说,“他们想把这事按下来,说是山匪所为。”
“我知道。”她说,“所以他才会慌。”
“你到底想怎么样?”老刀盯着她,“他背后有人,不是你能碰的。”
“他背后是谁?”她反问。
老刀沉默。
“你不肯说,我自己会查。”她说,“但我可以告诉你——明天日出之前,我会让沈家三少爷拿着这份账本进宫。”
老刀脸色变了:“你疯了?贸然告御状,万一压不下来,你们全家都要遭殃!”
“那就压得下来。”她说,“沈晏清不是一个人去。他会带着北地商会联名状,还有五位商户的亲笔证词。你说,皇帝是信一个户部侍郎,还是信六个商人加一本十年账册?”
老刀看着她,忽然笑了:“你比你丈夫狠多了。”
“我不是来讨公道的。”她说,“我是来要命的。”
她转身走向马车,留下一句话:“告诉刘仲元,他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天亮前,把货单原件送到沈府。否则,明日朝堂之上,我不只会弹劾他贪墨,还会揭发他勾结边疆私贩,扰乱赋税。”
老刀没动。
直到马车远去,他才低声自语:“这一局,怕是要翻天了。”
——
沈晏清接到账本时已是深夜。
他在自家书房,就着烛火一页页翻看,手指越攥越紧。
“好大的胆子。”他喃喃道,“竟敢动我沈家的商路。”
他立刻叫来心腹:“备马,我要进宫。”
“这么晚了,宫门已经落锁。”
“那就等天亮。”他说,“我在宫门外候着。今日必须面圣。”
心腹犹豫:“万一皇上不见呢?”
“他会见。”沈晏清将账本揣入怀中,“这份账册里,不止有刘仲元的罪证。还有兵部两位主事的名字,工部一位员外郎的印签。他们这些年联手做局,吞的是国库的钱。”
他站起身,披上外袍:“父亲当年为何倒台?不就是被人用一本账本拖下水?今天,我也要用同样的法子,把这些人全都拉下来。”
他走出门时,天边已有微光。
马车驶向皇城,车轮碾过青石路,发出沉闷声响。
宫门外,他下了车,立于阶下。
守门禁军认得他,问道:“沈三爷,这么早?”
“我要见陛下。”他说,“有要事禀报。”
“陛下未醒,百官也未入朝。”
“我就在这等着。”他说,“等到他醒来为止。”
禁军看他一眼,没再多问。
沈晏清站得笔直,双手交叠于身前,目光盯着宫门。
风吹起他的衣角,怀里的账本贴着胸口,像一块烧红的铁。
——
江知梨在府中收到消息时,正在用早饭。
云娘进来通报:“三少爷已在宫门外候了一个时辰,说一定要面圣。”
她放下筷子:“刘府有反应吗?”
“昨夜送来的货单原件,放在门口石狮底下,今早被周伯捡到了。”
“拿来我看。”
周伯很快送来一个油纸包。她打开,里面是一张完整货单,盖着户部巡防司的红印。
她扫了一眼,嘴角微扬。
“他怕了。”
云娘问:“那现在怎么办?”
“什么都不用做了。”她说,“棋走到这一步,该落子的是别人。”
她站起身,走到院中。
阳光照在脸上,暖而不烈。
她抬头看天,云层散开,露出一片湛蓝。
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
一匹快马疾驰而来,在门前急停。
马上人翻身下马,高声喊:“宫里传信!陛下召见沈家三少爷,即刻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