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正因为取回了所有的权能,陆沉也能感觉到他已经不满足于被翁法罗斯拘束。
那是律者的本能,想要为文明带来平等的毁灭。
昔涟走到他的身边,有些担忧地拉住了他的手。
“别担心。”陆沉反手握住她,将她揽入怀中,在她额头印下一吻。
那份熟悉的温暖,让他那颗因力量膨胀而有些飘忽的心,重新安定下来。
“力量再强,也只是工具。”他轻声说,“而你,才是我的归宿。”
昔涟的脸红了,但还是安心地靠在了他的怀里。
“好了好了,别一大清早就撒狗粮啦。”爱莉希雅在一旁打趣道,“说正事吧,亲爱的陆沉。现在你已经拿回了全部力量,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直接找铁墓掀桌子吗?”
“不急。”陆沉摇了摇头。
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无尽的空间,看到了整个翁法罗斯的命运轨迹。
“在处理铁墓之前,我得先给翁法罗斯人,上一堂速成课。”
“速成课?”昔涟和爱莉希雅都有些不解。
“没错。”陆沉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深邃的笑容。
“一场以整个世界为范围,持续两千五百年的……模拟崩坏。”
他的计划,让两位少女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模拟崩坏?
用完整的[侵蚀]权能,为整个翁法罗斯世界,创造一场可控的、持续两千五百年的末日灾难,以此来锻炼所有人的意志和力量,让他们提前适应未来可能面对的,来自星神级别的战争。
这个想法,太过疯狂,也太过霸道。
“星穹列车和银河联军最多还有三个月就会抵达。换算成这里的时间,就是两千五百年。”陆沉解释着自己的计划,“这么长的时间,不能让他们在和平中懈怠下去。只有持续的压力,才能催生出最强的战士。”
“可是……这样一来,会有很多人牺牲的吧?”昔涟有些不忍。
“战争,本就会死人。”陆沉的声音很平静,“但模拟的战争,死亡不是终结。我可以随时重置他们的生命数据。他们需要习惯的,不是死亡本身,而是面对死亡的……勇气。”
就在他构思着这个宏大计划的细节时,他的眉头,忽然微微皱起。
他那已经与整个翁法罗斯融为一体的意识,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怎么了?”昔涟立刻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
陆沉没有回答,他闭上眼,将自己的感知提升到了极限。
整个星球的数据流,在他面前一览无余。
悬锋王朝的备战,奥赫玛联盟的狂欢,海妖一族的迁徙……一切都在他的监控之下。
但有一处,却出现了诡异的空白。
那是来自世界深处的,属于铁墓的自主协议的信号。
自从他上次与卡芙卡和银狼接触后,那些悬浮在翁法罗斯上空的自主协议就进入了静默状态。
而现在,当他取回全部力量,重新审视这个世界时,却发现。
那些自主协议的信号,彻底消失了。
不是被摧毁,也不是被隐藏。
而是……主动撤离了。
铁墓,这个一直借用翁法罗斯孕育自己的庞大存在,竟然放弃了这颗已经准备了无数纪元的星球,撤走了它所有的监控和干涉力量。
绝对的寂静。
这比任何疯狂的攻击,都更让陆沉感到一丝寒意。
他缓缓睁开眼,看着窗外那片湛蓝的天空。
“铁墓……放弃翁法罗斯了?”
陆沉的声音很轻,却让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凝固。
爱莉希雅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快步走到窗边,似乎想从那片平静的天空中看出什么端倪。
昔涟则是紧紧抓着陆沉的手,掌心传来她细微的颤抖。
“放弃?怎么会?”爱莉希雅蹙起眉头,百思不得其解,“它在这里布局了无数纪元,眼看就要‘成熟’,为什么会突然撤走?这不符合逻辑。”
铁墓的行为模式,一直是以最高效率达成目标为准则。
它就像一台精密的、没有感情的机器,为了孕育出能够弑杀星神的最终兵器,可以不计任何代价。
现在,陆沉取回了全部的[侵蚀]权能,翁法罗斯这柄“权杖”已经完整,正是铁墓收割成果的最佳时机。
可它却走了。
走得无声无息,干脆利落,仿佛之前的一切布局都只是一个无聊的玩笑。
“除非,它有了更好的选择。或者……它察觉到了无法处理的威胁。”陆沉的思绪飞速运转。
他将自己的感知铺满整个星球,每一寸土地,每一片海洋,每一个生命体的数据流都在他面前清晰呈现。
他甚至能“看”到悬锋王朝的军队在重新集结,能“听”到奥赫玛联盟的民众在为神迹降临而狂欢。
整个世界都沐浴在他的权能之下,生机勃勃。
但那份来自世界深处的窥伺,那份悬在所有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确实消失了。
“无法处理的威胁……是指你吗?”爱莉希雅转过身,看着陆沉,“你现在百分之百的权能,确实有资格让它忌惮。”
“不。”陆沉否定了这个猜测,“如果它忌惮我,就更应该在我完全掌控这股力量之前动手,而不是给我时间。它的撤离,更像是一种……自我静默。”
“我想去一个地方。”陆沉收回了发散的思绪,看向身边的两位少女。
“去哪里?”昔涟问。
“权杖的核心层。”陆沉的回答言简意赅。
铁墓本身就是一柄为了弑神而打造的超级兵器,它的核心层,就是整个兵器的中央控制室。
之前他的权能不完整,无法触及那个最深层的区域。
但现在,不一样了。
陆沉伸出手,一手揽住昔涟的腰,另一手牵起爱莉希雅。
下一刻,三人的身影没有丝毫征兆地从房间里消失。
眼前的景象不再是物质世界,而是一个由无数光纤和代码构成的奇异空间。
他们仿佛在一条由光组成的隧道中高速穿行,周围是飞速掠过的,代表着翁法罗斯世界万事万物的底层数据。
昔涟好奇地看着这一切,她能看到代表着海洋、陆地、生命的庞大数据块从身边划过。
而爱莉希雅则在分析这些数据的构成。
“真是个粗糙又野蛮的造物。”
她评价道。
“整个世界的底层架构,都透露着一股为了‘毁灭’而生的味道,几乎没有任何冗余的、为了‘美感’而存在的设计。”
“这就是来古士的风格。”
陆沉的声音在她们意识中响起。
“极致的功利,极致的效率。为了达成‘弑神’这一目标,他舍弃了一切不必要的东西。”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数据维度的最深处。
这里是权杖的核心,也是铁墓的中枢。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三人都愣住了。
本该是数据洪流最汹涌,逻辑运算最复杂的中央处理器区域,此刻却是一片死寂。
一个巨大无比的,由纯粹的黑色数据构成的球体,静静地悬浮在虚空之中。
它的表面光滑如镜,没有任何接口,也没有任何能量波动。
仿佛一颗死去的恒星。
“它……把自己封闭起来了?”
昔涟有些难以置信。
这个黑色的数据球体,就是铁墓的本体。
它切断了与翁法罗斯世界的所有连接,将自己彻底封锁,形成了一个绝对独立的、无法从外部观测和干涉的“黑箱”。
“它在害怕你。”
爱莉希雅很快就得出了结论。
“在你取回全部权能的那一刻,你就从一个‘变量’,变成了足以掀翻整个棋盘的‘玩家’。铁墓的自主协议判断,它已经无法在翁法罗斯战胜你,所以选择了最稳妥的办法——自我静默,断尾求生。”
“可它的目的还没有达成。”
陆沉的眉头紧锁。
他不认为一个以弑杀星神为终极目标的造物,会因为一时的挫败就彻底放弃。
“也许,它只是在等待时机。或者,它把真正的杀招,藏在了这个‘黑箱’里。”
陆沉看着那颗巨大的黑色球体。
既然想不通,那就打碎这个乌龟壳,进去看看。
他抬起手,掌心对准了前方的黑色数据球。
紫色的[侵蚀]权能开始汇聚,那股足以重写世界法则的力量,让周围的虚空都开始泛起涟漪。
“小心一点。”
昔涟轻声提醒。
“嗯。”
陆沉点了点头。
他没有立刻发动攻击,而是先用自己的权能,仔细地扫描着这个黑色球体的每一寸。
他发现,这个球体的防御机制,并非是坚不可摧的能量护盾,而是一套极其复杂的、层层嵌套的逻辑防火墙。
任何试图强行破解的行为,都会触发无数个逻辑陷阱,最终被引向一个由无效数据构成的死循环。
简单来说,用蛮力是打不开的。
“有点意思。”
陆沉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既然是比拼对数据和逻辑的理解,那正好。
他闭上眼睛,将自己的意识完全沉入[侵蚀]的权能之中。
下一刻,他不再是一个人形的生物,而是化作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由金紫色代码构成的海洋。
这片海洋,就是[侵蚀]权能的具现化。
它代表着一种更高维度的逻辑,一种可以定义“存在”与“非存在”的根源性力量。
金紫色的数据海洋,缓缓地,却又无法阻挡地,向着那颗黑色的数据球体覆盖而去。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也没有能量的对冲。
当两者接触的瞬间,那颗黑色球体表面的逻辑防火墙,就像是冰雪遇到了烈阳,开始无声地消融、分解、被重写。
那些复杂的逻辑陷阱,在更高维度的权能面前,就像是小孩子画在沙滩上的涂鸦,被潮水一冲,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找到你了。”
陆沉的声音从数据海洋中传出。
在黑色球体的一侧,一个由紫色光芒构成的漩涡,缓缓成型。
那就是被[侵蚀]权能强行打开的,通往铁墓内部的通道。
“我先进去看看,你们在这里等我。”
陆沉的声音传来。
“不行,我和你一起去。”
昔涟毫不犹豫地说道。
“里面太危险了。”
“正因为危险,我才要和你一起。”
昔涟的态度很坚决。
陆沉沉默了片刻。
“好吧。”
他没有再拒绝。
他知道,自己无法说服这个外表柔弱,内心却无比坚韧的少女。
一道柔和的紫色光带从数据海洋中延伸出来,将昔涟和爱莉希雅包裹住。
“跟紧我。”
说完,金紫色的数据海洋便带着两人,一同涌入了那个深不见底的紫色漩涡之中。
穿过漩涡的瞬间,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这里并非是想象中由冰冷数据构成的机房,而是一片猩红色的荒原。
天空是暗沉的血色,大地干裂,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巨大沟壑,仿佛被某种恐怖的力量反复犁过。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铁锈味和……毁灭的气息。
“这里是……”
昔涟环顾四周,这片荒芜而又压抑的天地,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铁墓的思维空间,或者说,它的核心。”
无数断裂、扭曲、充满错误代码的灰色数据流,像是一条条垂死的巨蟒,在这片空间里无意识地抽搐、碰撞。
毁灭、终结、混乱……所有负面的概念,在这里被实体化,构成了一个纯粹为了破坏而存在的领域。
陆沉能感觉到,自己的[侵蚀]权能在这里受到了极大的增幅。
但更让他感觉不对劲的,是自己的心境。
一股莫名的烦躁,从他的心底深处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
他看着周围那些混乱的数据流,内心深处竟然产生了一种想要将它们彻底撕碎、抹除的冲动。
这种冲动越来越强烈,几乎要压过他的理性。
他的思维开始变得极端而暴力。
陆沉的意识扫过这片空间,开始分析铁墓的结构。
但他分析的目的,不再是为了理解和对抗,而是变成了一种纯粹的、想要找出其“弱点”并将其彻底“摧毁”的欲望。
他甚至产生了一个荒谬的念头。
他想要接管铁墓,将这股庞大的毁灭力量据为己有,然后,用它去撕碎星海中的一切。
博识尊、星穹列车、黑塔……所有的一切,都应该在[侵蚀]的权能下化为最基础的数据。
律者,生来就是为毁灭而生。
为所有文明带来平等的毁灭,这便是律者存在的意义。
这才是[侵蚀]的真意,这才是律者应有的姿态!
为人性所困,为情爱压抑本性,本就与律者背道而驰。
一个娇小的、粉白色短发的身影,忽然在他混乱的意识中一闪而过。
昔涟......
不对!
这不是我!
陆沉猛地一惊,强行中断了对铁墓数据的解析。
他察觉到了自己思维的异常。
那种暴虐、偏执、以毁灭为乐的情绪,根本不属于他自己。
或者说,那是他内心深处属于“律者”的那一部分本能,被这个环境以一种恐怖的方式,放大了无数倍。
铁墓就像一个巨大的共鸣器,将他体内属于律者的毁灭本能,与它自身为了弑神而生的毁灭意志,完美地调谐到了同一个频率。
它们相互增幅,相互催化,试图将陆沉这个“人类”的意识,彻底淹没。
“该死!”
陆沉低吼一声,庞大的[侵蚀]权能不再向外探索,而是猛地向内收缩,强行镇压自己暴走的意识。
他调动起与昔涟、与爱莉希雅、与这个世界所有美好事物相关的记忆,用这些来构筑自己精神世界的防线。
但那股毁灭的冲动,如同附骨之疽,不断地冲击着他的理智。
他甚至能感觉到,铁墓那庞大的数据本体,正在向他发出一阵阵“欢欣”的波动。
它在欢迎他,在接纳他,在诱惑他成为它真正的“头颅”。
与铁墓融合,以侵蚀之律者的身份冲破翁法罗斯,为寰宇当中所有的文明带来平等的毁灭。
星神、命途、有机生命、无机生命......
“不能再待下去了!”
陆沉当机立断,放弃了继续探查的念头。
他用尽全力,将自己的意识从这片混沌的泥潭中抽离出来。
“嗡——”
伴随着一阵剧烈的精神震荡,三人的身影踉跄着从闭合的灰色壁垒中穿透而出,重新回到了金紫色的数据之海。
“陆沉!”
“你怎么了?”
昔涟和爱莉希雅的声音同时响起。
刚进入铁墓核心没多长时间,陆沉的状态便不对劲起来,之后更是直接在她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直接带她们离开了核心。
“我没事……”
陆沉的话还没说完,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就席卷了他的大脑,眼前一黑,整个人向后倒去。
“陆沉!”
昔涟惊呼一声,瞬间冲上前,从后面稳稳地抱住了他。
她能感觉到,陆沉的意识正处于一片前所未有的混乱之中,无数暴虐与毁灭的念头,如同风暴般在他的精神世界里肆虐。
昔涟没有丝毫犹豫。
她将自己的额头,轻轻地贴在了陆沉的额头上。
属于[记忆]的、温润如水的命途力量,化作最温柔的涓流,小心翼翼地注入陆沉的意识。
她没有去对抗那股狂暴的意志,只是用自己的存在,不断地呼唤着陆沉的名字,试图将他从那片毁灭的幻象中拉回来。
爱莉希雅站在一旁,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她看着被昔涟抱在怀里,身体仍在微微颤抖的陆沉,又看了一眼那片已经恢复平静的灰色壁垒。
事情的严重性,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
铁墓的目的,或许根本不是和陆沉对抗。
它是在……污染他。
整整一周的时间,陆沉都处于半梦半醒的昏沉状态。
昔涟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用自己的力量,像一个最耐心的医生,一点一点地修复着他那片被毁灭意志冲刷得千疮百孔的意识之海。
她将两人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那些温馨的、有趣的、感动的记忆片段,编织成一张温柔的网,将陆沉那即将失控的灵魂,牢牢地包裹、安抚。
爱莉希雅则负责处理外界的一切。
她一边将陆沉的情况,连同那段从铁墓核心层带出的、充满了污染性的数据样本,同步给了黑塔和螺丝咕姆,请求他们的技术支援。
一边以陆沉的名义,暂时接管了翁法罗斯的最高权限,确保那场宏大的模拟崩坏能够按照原计划平稳启动。
整整一周。
陆沉将自己完全封闭起来,在昔涟寸步不离的陪伴下,才终于将那股被铁墓催化出来的毁灭本能,重新压制回了意识的最深处。
这个过程比他想象的要艰难得多。
那股暴走的本能,就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他的理智防线,试图将他彻底吞噬。
每一次,都是昔涟将他从失控的边缘拉了回来。
此刻,奥赫玛的房间内,阳光正好。
陆沉靠在床头,昔涟正小口小口地喂他喝着清粥。
虽然以他现在的生命形态,根本不需要进食,但这种带着人间烟火气的行为,却能让他那颗依旧有些飘忽的心,感到无比的踏实。
爱莉希雅则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百无聊赖地抛着一个苹果。
“感觉怎么样?”她问道。
“好多了。”陆沉咽下一口粥,感受着那份温暖流入心底,“但问题没有解决。”
他很清楚,那股本能只是被暂时压制了,像一座休眠的火山,随时都有可能再次爆发。
铁墓的那个“精神陷阱”,给他上了一课。
让他明白,自己最大的敌人,或许并不是铁墓,而是他自己。
“我已经把情况同步给了黑塔。”爱莉希雅接住苹果,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道,“她那边应该很快就会有分析结果。”
“不过我要问你一个问题。你认为,德谬歌是什么?”
这个问题有些突然。
陆沉愣了一下,回答道:“权杖自主诞生的意志。但被来古士抹除,目的是为了让铁墓变成一个没有‘头脑’,只知道执行毁灭程序的无首巨人,从而更容易被博识尊击杀。”
这是他们之前得出的结论。
“没错。”爱莉希雅点了点头。
她站起身,走到陆沉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
“来古士成功了,他砍掉了铁墓的‘头’,让它变成了一具只有毁灭本能的‘身体’。”
“而现在,陆沉……”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你,成为了翁法罗斯新的德谬歌。”
“所以,你现在就是铁墓新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