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像融化的金箔,一点点漫过迷雾森林的边缘。三人踩着湿漉漉的苔藓走向码头时,裤脚还沾着林间的露水,昨夜被蚀忆藤搅得一片狼藉的栈桥,竟在晨光中显露出几分温柔——断裂的木板缝隙里钻出了嫩绿色的新芽,带着晨露的叶片轻轻搭在朽木上,像无数双小手在缝合裂痕。空气里飘着忆魂木特有的清苦香气,混着水汽的湿润,让人鼻尖发痒。
“船呢?”楚嫣然甩了甩风刃上的露水,刃身的龙炎晶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暖光。昨夜仓皇逃离时,他们根本没顾上系船,原以为会看到空荡荡的水面,却见那艘乌木船正泊在离岸三尺的地方,船尾系着的麻绳被一根新生的忆魂木枝条轻轻牵着,枝条上还挂着颗晶莹的露珠,像被森林温柔地托在掌心。
林峰走上前,指尖抚过船舷上的刻痕——那是他们来时,楚嫣然用风刃划下的三道记号,此刻竟被一层细密的银霜覆盖,霜花里隐约能看到“平安”二字,笔锋歪歪扭扭,像老木平日里的字迹。“是老木。”他轻声说,护心镜反射的光斑落在水面上,碎成点点金鳞,随波晃动。
苏沐雪抱着那株缠有半块木梳的忆魂木幼苗,蹲在船头小心地用潮湿的泥土培实根部。幼苗的根须已经在湿润的船舱里扎了细根,几片新叶上还沾着几滴晨露,阳光穿过露珠,折射出彩虹般的光。“它好像很喜欢这里。”她指尖轻轻碰了碰叶片,那叶子竟像有灵性般轻轻卷了卷,像是在回应她的话。
楚嫣然解开麻绳时故意踩得船板“吱呀”作响,回头冲他们扬眉笑道:“再磨蹭太阳就要晒屁股了,仲裁者那老头要是等急了,又要拉着我们念叨三小时‘办事拖沓误大事’,我可不想听。”
船缓缓驶离岸边时,苏沐雪回头望了一眼迷雾森林。那些高大的忆魂木在晨光中舒展着枝叶,枝干交错间,仿佛能看到老木的身影——他还是那副佝偻的样子,拄着木杖站在最粗的那棵忆魂木下,浑浊的眼睛望着他们的方向,嘴角似乎还挂着平日里那抹淡淡的笑意。她握紧手中的银梳,梳背的雏菊纹路在阳光下格外清晰,那是奶奶和老木年轻时一起刻的,当时奶奶总笑老木刻的花瓣歪歪扭扭,说他“手笨得像刚学飞的雏鸟”,如今看来,那些不对称的花瓣里,藏着比任何精致花纹都要温暖的时光。
“在想什么?”林峰递来一壶温热的草药茶,陶土壶身带着暖意,水汽氤氲了他的镜片。他用袖口擦了擦镜片,又补充道:“师傅以前说,告别不是结束,是为了下次更好地相见。就像这森林,看似把我们送走了,其实是在等我们带着新故事回来。”
苏沐雪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陶土,忽然笑了:“在想,等这株幼苗长大,我们就把它种在万族主城的广场上。让所有人都知道,迷雾森林的诅咒解除了,这里有过一群守林人,用一生守护着记忆里的光。”
“还要把老木的故事刻在树干上。”楚嫣然单手撑着船舵,风刃斜插在船头,龙炎晶随着船的晃动闪烁着跳跃的光,“就写‘这里曾有位守林人,用一辈子的时光,守着一片森林,守着一个约定’。对了,还得加上他刻木梳总刻歪花瓣的事,不然不够真实。”
林峰低头看着护心镜,镜面里映出三人的倒影:苏沐雪抱着幼苗,发丝被晨风吹得微微飘动;楚嫣然撑着船舵,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棱角分明;而自己的肩膀上,还落着一片从森林带来的忆魂木叶。镜中画面的背景,是渐渐远去的迷雾森林,和前方波光粼粼的河面,晨光在水面铺成一条金色的路,仿佛能一直延伸到天的尽头。他忽然想起师傅临终前塞给他的那包忆魂木叶,当时师傅咳得厉害,只来得及说“关键时刻,它能帮你看清心之所向”,此刻才明白,所谓“心之所向”,或许就是这些与伙伴并肩的时刻,是这些值得被记住的细碎时光。
“对了,”楚嫣然忽然一拍额头,从怀里掏出块东西扔给苏沐雪,“差点忘了这个。”
那是半块木梳,边角已经被摩挲得发亮,木质温润,上面刻着个小小的“守”字,笔画里还嵌着点经年累月的茶渍。苏沐雪把它和幼苗上缠着的另一半拼在一起,严丝合缝。晨光落在“守”字上,像是给这个字镀上了层金边,暖得让人鼻尖发酸。
“昨天在密室的碎石堆里捡到的,”楚嫣然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别扭,眼神却瞟向船尾,“老木那老头,肯定是故意留下的,怕你总惦记着他刻得歪歪扭扭的花瓣,以后想笑他都没个由头。”
苏沐雪摩挲着拼好的木梳,忽然想起奶奶日记里的一句话:“真正的守护,不是困住时光不让它走,是让那些珍贵的记忆,能在时光里开出花来。”就像这株幼苗,带着老木的气息走向新的地方;就像这两半木梳,跨越了几十年,终于在晨光里合二为一。
船行至河中央时,两岸的树林里传来清脆的鸟鸣。一群羽毛斑斓的水鸟被船尾的浪花惊动,扑棱棱飞起,时而俯冲掠过水面,衔起一闪而过的银鱼,时而盘旋在船头,翅膀反射着晨光,像撒了一把流动的碎金。楚嫣然吹了声响亮的口哨,风刃上的火焰轻轻跳动了一下,惊得水鸟们四散飞起,在晨光中织成一张不断变幻的网,又渐渐落在远处的芦苇丛里,留下一串清脆的啼鸣。
林峰靠在船舷上,翻看着护心镜里储存的记忆碎片。有楚嫣然父亲在锻造坊里挥锤的样子,火星溅在他黝黑的脸颊上,他却对着学徒们笑得爽朗;有苏沐雪奶奶坐在忆魂木下编花环的模样,阳光穿过她的白发,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还有老木坐在木屋门槛上喝茶的惬意,茶盏里飘出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皱纹,却掩不住眼底的温柔。这些碎片不再是模糊的幻影,清晰得能看清楚父额角的汗珠,奶奶指尖的薄茧,老木茶盏边缘的缺口——那是当年奶奶笑他笨手笨脚,抢过茶盏时不小心磕到的。
“你们看!”苏沐雪忽然指向远处的河岸,万族主城的轮廓已经在晨雾中渐渐清晰,城墙顶端的了望塔上,一面绣着各族图腾的旗帜正缓缓升起,旗帜边缘的金线在晨光中闪闪发亮,“是仲裁者的信号,他们在等我们呢!”
楚嫣然脚下微微用力,船舵转动,乌木船破开金色的水面,留下长长的水痕。船头的风刃与苏沐雪手中的银梳同时亮起,一红一蓝两道光带在空中交织,林峰的护心镜也泛起柔和的金光,三道光芒缠绕着升空,穿透晨雾,直抵主城的了望塔。
几乎是瞬间,塔上传来回应的钟声,浑厚悠长,一声又一声,传遍了整个河面,像是在为他们的归来欢呼。
苏沐雪将拼好的木梳轻轻放在幼苗旁,看着它在微风中舒展新叶,忽然觉得,那些曾经以为沉重的记忆,那些藏在时光里的遗憾,此刻都化作了前行的力量。就像这晨光,终会驱散所有迷雾;就像这船,载着他们穿过黑夜,驶向一个充满新约定的黎明。
“走了,”楚嫣然的声音里带着笑意,眼角的余光瞥见苏沐雪发红的眼眶,故意用风刃敲了敲船板,“让仲裁者瞧瞧,我们不仅解决了诅咒,还带回来了比答案更珍贵的东西——比如某人终于集齐了木梳,再也不用对着半块木头唉声叹气了。”
苏沐雪笑着捶了她一下,林峰也跟着笑起来,护心镜里的光斑随着笑声轻轻晃动。三人相视一笑的瞬间,晨光恰好落在他们脸上,温暖得像老木茶盏里的热气,像奶奶编的花环,像所有值得被记住的、带着温度的时光。
乌木船载着晨光、幼苗、拼合的木梳,还有满船未说尽的故事,朝着那座正在苏醒的主城,缓缓驶去。船尾的水痕在金色的河面上渐渐淡去,却在每个人的心里,刻下了深深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