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战睁开眼时,天光已透进窗缝。他坐在床沿,手指搭在膝盖上,昨夜写下的“再一遍”还摊在桌角,墨迹干了,纸边微微翘起。他没看那张纸,只缓缓站起身,把笔记合上,塞进怀里。
门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口。
“林战。”声音冷硬,“执事令:即刻搬往北崖陋居,午时前完成交接。”
他应了一声,门未开,人已走远。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节上的红痕还在,掌心有汗渍留下的薄茧。他将外衣穿上,系好腰带,背起那个空了大半的布包。屋里没什么可收拾的,一张床、一张桌、一盏油灯,连枕头都是宗门发的粗布套。他最后扫了一眼这间住了三个月的屋子,推门出去。
晨雾未散,山路湿滑。他沿着石阶往下走,路过演武场时听见里面喧闹。新晋内门弟子正在授袍,锣鼓声一阵接一阵。有人认出他,话音顿了一下,随即低笑起来。
“瞧,丙等末位还敢出来晃?”
“北崖那种地方,老鼠都不愿住,他也配去?”
林战没回头,也没停下。肩上的布包有些沉,其实里面只有几件旧衣和一本抄满动作要领的手札。他走得很稳,一步一步踩在青石板上,鞋底沾了露水,在身后留下断续的印子。
转过山腰岔道,视野一下子空旷起来。主峰灯火通明,而这边山势陡斜,屋舍稀落。北崖位于外门最偏处,三面环谷,常年不见日头,早年是关押犯错弟子的地方,后来废弃多年,只留几间破屋。
他走到指定居所前,门框歪斜,门板只剩一半挂在铁钩上。推门时木屑簌簌落下,屋顶漏风,地上积着前夜的雨水,墙角霉斑大片蔓延。他站在门口看了片刻,放下包袱,先去院角找了把锈迹斑斑的铁锹。
院子里荒草齐膝,他一锹一锹铲开,清出门口通道。又拆了半扇塌掉的篱笆,用碎木堵住屋后裂开的墙缝。忙到日中,才勉强能站人。他从井里打了一桶水,发现井绳断裂,只得用碗一点点舀。洗了脸,喝了半碗,剩下的倒在盆里,准备晚上擦身。
饭是自己带来的干粮,一块硬饼,掰成两半,上午吃一半,下午再啃另一半。他坐在门槛上吃了,没说话,也没看远处。
午后,云昊来了。
他站在对面山坡上,远远望着这边。手里提着一个竹篮,里面装了些米粮和伤药。他想走近,脚刚迈出一步,又收了回去。他知道林战不需要怜悯,更不想要施舍般的帮助。他只是站着,看了很久,直到林战抬头望来,两人目光短暂相碰,他又缓缓转身,走了。
林战没喊他,也没追上去。
他知道对方是好意,但他现在需要的不是安慰。
他需要的是时间,是空间,是一片没人盯着他跌倒的地方。
太阳西沉后,风开始往屋里灌。他用破布条缠紧窗框,又把席子铺在相对干燥的角落。坐下时,脊背贴着墙,能感觉到冷气顺着砖缝爬上来。他闭上眼,呼吸放慢,尝试调息。
这里的灵气稀薄得几乎察觉不到,经脉运转滞涩,稍一牵引就如砂纸磨过。他不敢强行催动功法,只能以意守丹田,维持体内气息循环。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拉扯一根快断的线,轻了怕散,重了怕崩。
夜深了。
他仍盘坐着,腿麻得失去知觉,额头却渗出冷汗。失败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浮现:考核台上那一拳没击穿第三层青岩;速度比试时被撞开的瞬间;榜单公布时周围人的哄笑。那些声音原本模糊,此刻却一句句清晰起来。
“也就这点本事。”
“靠关系进来的。”
“不如回去劈柴。”
他咬住牙根,指甲再次掐进掌心。
疼让他清醒。
可真正的痛不在手上,而在心里——他明明拼尽全力,为何还是不够?
他想起重生那夜,蜷缩在街头巷尾,饿得发抖,被人踢翻在泥水里。那时他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而现在,他至少还能站在这里,还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不一样了。
他已经不是那个任人践踏的孤儿。
他睁开眼,盯着漆黑的房梁。
“老子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这句话他没说出口,但在心里吼了一遍。
他不是输不起,他是不甘心。一次失败算什么?十次呢?百次呢?只要他还站着,只要他还能抬手出拳,就没有真正输。
他慢慢抬起右手,伸向空中,五指张开,又缓缓握紧。
空气冰冷,但他感觉到了力量——不是来自修为,而是来自骨子里那股不肯低头的劲。
窗外风声呼啸,吹得破窗咯吱作响。他没有点灯,也不打算睡。他知道明天会更难,食物短缺、无人问津、修炼受阻……一切都会变本加厉。
可他也知道,这种地方,反而没人监视,没人打扰。
他可以安静地想,安静地练,安静地等。
等一个机会。
哪怕只有一线光,他也要抓住。
他重新闭眼,呼吸渐渐平稳。虽然无法引气入体,但他仍在模拟功法节奏,一遍遍在脑海中过招式、校正发力点。每一个细节都被拆解、重组、再推演。他不允许自己浪费任何一刻。
夜越来越深。
山林寂静,唯有风穿谷而过,像野兽低吼。
忽然,他眉头一动。
右耳微颤。
不远处,树影晃了一下。
他没睁眼,也没动。
但那只放在膝上的手,已悄然握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