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战的脚掌终于完全踏出山门石阶,晨光落在他肩头,像一层薄薄的金纱。昨夜残留的露水在鞋底干涸,发出细微的碎裂声。他没有回头,但脚步慢了下来。
身后传来两道熟悉的气息,一稳如山岳,一冷似寒潭。云昊与风无垢并肩走来,脚步落在青石板上,节奏分明。
“你真的一点都不留恋?”云昊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耳中。
林战停步,指尖微微蜷起。那块系在腰间的褪色布条随风轻摆,磨得发白的边角蹭着腿侧。他没答话,只是抬起手,缓缓抚过背后包裹严实的断刀。刀柄上的裂痕依旧,他曾用血浸透它,也用命护住它。
“不是不留恋。”他终于说,“是不能停。”
风无垢走到他身侧半步远的地方站定,目光扫过他的侧脸。“你在怕什么?”
“怕忘了自己从哪来。”林战转头看她,“更怕辜负那些把我送到这里的人。”
他记得第一次握剑时手腕被震裂的痛,记得考核落败后躲在柴房啃冷饼的夜晚。那时云昊递来的热汤还在胃里发烫,风无垢站在雨中教他收剑归鞘的模样仍刻在眼前。他们从未把他当弃子,哪怕他自己都曾怀疑是否值得救。
云昊忽然笑了下,抬手拍在他肩上:“那你记住,走出去的不只是你一个人。这山门里的每一块石头,每一寸路,都有人在等你回来踩一遍。”
风无垢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符,通体素净,只在边缘雕了一道细如发丝的剑纹。“这是我三年前闭关时炼的,没给过别人。”她将玉符塞进他手中,“别等到用的时候才发现它早就碎了。”
林战握紧玉符,温润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他知道这不是保命之物,而是牵挂的凭证。
“你们……会一直在这?”他问。
“宗门不会塌。”云昊道,“人也不会散。”
林战点头,将玉符贴身收好。他低头看着脚下石阶,一级一级延伸向山外。他曾以为爬完这些台阶就能安稳一生,如今却发现,真正的路才刚开始。
他闭上眼。
记忆翻涌而来——
寒冬街头,他蜷缩在屋檐下,冻僵的手抓着半块硬馍。一双靴子停在面前,接着是碗热汤递到手里。云昊蹲下来,说:“想活命,就跟我走。”
演武场上,雷雨倾盆。他一次次被对手击倒,膝盖砸进泥水里。风无垢站在场边,冷冷道:“你还差得远。但如果你还想站起来,我就再教你一招。”
还有那个深夜,他在后山独自练刀,眉心突然灼痛,一道残月印记浮现,银光流转。那一刻他明白,自己不属于这片天地,却又因这片天地而重生。
睁开眼时,阳光正斜照在山门前的古松上。树影斑驳,枝叶间挂着几缕未散的雾气。
林战解下腰间的布条,在掌心摩挲片刻。这块布陪他熬过最冷的冬夜,见证过无数次被人踢打却不敢还手的日子。如今它已不再代表屈辱,而是起点的证明。
他伸手,将布条系在松树枝头。微风拂过,布条轻轻晃动,像一面小小的旗。
“我不会再回来了。”他说,“至少,不是以现在这个样子。”
云昊皱眉:“这话什么意思?”
“我要去的地方,规则不同,生死由一线。”林战望着东方天际,“若我能活着踏上归途,必定是以更强的姿态。若我死了……”他顿了顿,“这块布就替我留在这里。”
风无垢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道:“你变了。”
“是吗?”
“以前你说话总带着狠劲,像要把全世界都撕开一条路。”她声音低了些,“现在你说‘回来’,却不提‘活着’。”
林战沉默。
鸿蒙道印在他眉心深处微微发热,像是回应某种召唤。他知道前方有劫难,有未知,也有必须面对的宿命。但他也清楚,若不迈出这一步,所有情谊都将困于一方小界,终被时间磨灭。
“我不敢保证能活。”他直视二人,“但我敢保证,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会朝着回来的方向走。”
云昊咧嘴一笑,猛地捶他一拳:“那就别说那么多废话!等你回来,我亲自下厨炖一锅rou,管够!”
林战也笑了,眼角微动。
风无垢转身面向宗门,手指轻点剑柄:“下次见面,我要看到你能接我三式《寒江雪》。”
“五式。”林战纠正,“而且我要赢。”
“那你最好别让我等太久。”她侧头看他,眸光清冽。
三人相对而立,再无多言。
林战退后一步,抱拳行礼,动作沉稳有力。然后转身,迈步向前。
他的身影渐渐融入晨雾,脚步声在古道上回荡,一声接一声,不疾不徐。
云昊和风无垢站在原地,目送他远去。直到那背影彻底消失在山路拐角,才缓缓收回视线。
山风掠过松林,吹动枝头那块旧布条。它轻轻飘起,一角翻卷,露出背面早已模糊的血迹。
林战走在通往界外的古道上,左手按在胸口,那里贴着风无垢给的玉符,右手始终搭在背后的断刀上。
他没有回头。
太阳升得更高了,山路两侧的荒草在光下泛着金黄。远处一座废弃的石亭静静矗立,柱脚裂开,顶棚塌了半边。
他走近石亭,脚步未停。
一只乌鸦从亭内飞出,扑棱棱掠过头顶。
林战抬头看了一眼,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