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骷洞的入口隐匿在一片陡峭崖壁的底部,被层层垂落的枯藤和风化的兽骨遮掩,若非青铜碎片持续传来清晰的阴煞指引,以及空气中那几乎凝成实质的腐朽与血腥混合的恶臭,李富贵也难以在昏沉的天色下迅速定位。
他没有贸然进入,而是绕着洞口外围仔细探查。洞口附近的岩石上,除了风雨侵蚀的痕迹,还有几处新鲜的摩擦印记,似乎是沉重的物体被拖拽进去留下的。地面散落着几片灰黑色的、边缘锐利的鳞片,入手冰凉,带着淡淡的腥甜毒气,显然是某种异蛇脱落之物。结合影杀楼情报中霍九擅长驱使毒虫异蛇的描述,这里无疑是其巢穴之一。
洞内幽深,黑暗仿佛浓稠的墨汁,寻常目光难以穿透。李富贵将一丝灵力注入阴阳五行轮,五色微光在轮身流转,并未大放光明,而是在他身周形成一个薄薄的、能扭曲光线和微弱波动的隐匿力场,同时增强了他在黑暗中的视觉感知。他如同一缕轻烟,悄无声息地滑入洞窟。
洞道初入狭窄,仅容两人并肩,岩壁湿滑,滴落着浑浊的粘液,散发刺鼻气味。前行约数十丈,洞道陡然开阔,一个巨大的地下洞厅出现在眼前。洞厅顶部垂下无数钟乳石,有些断裂,如同狰狞的獠牙。地面则堆积着厚厚的、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兽骨与人骨,层层叠叠,望之令人头皮发麻,难怪有“万骷”之名。
此刻,洞厅内并非死寂。中央一处相对平坦的骨堆被清理出来,形成了一个简陋的祭坛模样。祭坛以暗红色的不知名矿石垒砌,表面刻满了扭曲的、流淌着微弱血光的符文,与地阴蚀脉阵的纹路有相似之处,但更加复杂邪恶。祭坛周围,七盏以头骨为皿、绿色磷火为焰的骨灯幽幽燃烧,映照得洞厅鬼气森森。
祭坛旁,站着两人。背对洞口的那人身形瘦削,穿着暗鳞部常见的黑色劲装,肩头盘绕着一条通体碧绿、头生肉冠的怪蛇,嘶嘶吐信,正是情报中描述的“影蛇”霍九。虽然只见背影,但那股阴冷歹毒、仿佛毒蛇盯住猎物般的气息,让李富贵瞬间确认。
而面对洞口方向的那人,却让李富贵心中一震。此人并未穿玄阴宗服饰,而是一身灰扑扑的麻布长袍,身形佝偻,手中拄着一根造型奇特的、仿佛某种生物脊椎骨炼制的惨白色骨杖。他面容苍老,布满深深的皱纹,眼眶深陷,瞳孔竟是诡异的灰白色,毫无神采,如同盲人。但李富贵却感觉,那双灰白眸子似乎“看”穿了一切隐匿,正若有若无地扫过自己藏身的阴影!
更令李富贵警惕的是,此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并非霍九那种外露的阴毒,而是一种更深沉、更浩瀚的阴寒,仿佛连接着地底无尽的九幽,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枯寂”与“厚重”感。地脉在他脚下似乎都变得格外沉凝——这是长期与地脉、与阴煞死气打交道,且修为深不可测者才有的特征!
地渊长老!而且很可能就是那位神秘的“地藏尊者”!
“地藏,东西带来了?”霍九的声音响起,沙哑干涩,如同毒蛇摩擦鳞片。
被称为地藏的灰袍老者缓缓抬起骨杖,杖头一点幽光闪烁,一枚拳头大小、通体漆黑、表面布满天然孔洞、仿佛在缓缓搏动的奇异矿石悬浮而出。那矿石一出现,整个洞厅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度,祭坛上的血光符文骤然明亮了几分,周围的骨堆也发出细微的“咔咔”声,仿佛与之共鸣。
“九幽魂石,产自地渊最深处,经千年阴煞与残魂滋养而成。以此为核心,辅以十万生灵精血为引,可在此处节点,布下‘九幽噬魂阵’,不仅能为大阵提供精纯魂煞,更能将方圆百里内陨落生灵的残魂自动吸纳转化,省却尔等四处捕猎的麻烦。”地藏的声音如同两块粗糙的石头摩擦,毫无感情起伏。
霍九眼中闪过贪婪与兴奋,肩头碧绿怪蛇也昂起头,对着九幽魂石嘶鸣。“很好!有此物,枯骨岭节点最多月余便可大成!其他几处节点进度如何?”
“腐毒泽、阴风涧已备妥核心。泣血洞、亡魂谷尚需三日。白骨滩……遇到点小麻烦,似乎被青云宗的巡逻队注意到了,需‘暗鳞’派人清理。”地藏淡淡道。
“小事。我自会安排。”霍九点头,“待所有节点就位,串联之时,还需尊者亲自坐镇地渊总枢,引动九幽之力。”
“届时自会出手。”地藏灰白的眸子转动,再次“看”向李富贵藏身的阴影方向,“此间阴魂躁动,似有‘生’气扰之。霍九,你这巢穴,看来也非铁板一块。”
霍九脸色微变,猛然转身,那双狭长如毒蛇的眼睛瞬间锁定了李富贵所在方位!他肩头的碧绿怪蛇更是“嗖”地一声电射而出,口中喷出一股淡绿色的毒雾,腥臭扑鼻,所过之处连岩石都发出“滋滋”腐蚀之声!
被发现了!
李富贵虽惊不乱,知道隐匿已无意义。在毒雾及体的刹那,阴阳五行轮光华骤亮,五色流转的光盾瞬间撑开,将毒雾隔绝在外,发出剧烈的“嗤嗤”消融声。同时他身形疾退,手中早已扣住的两枚“净魔·地脉共鸣弹”毫不犹豫地掷出,目标并非霍九或地藏,而是祭坛上那枚刚刚悬浮出来的九幽魂石,以及祭坛本身的核心符文!
擒贼先擒王,毁掉核心材料和阵法中枢,比直接攻击两个金丹修士更有效!
“放肆!”霍九怒喝,身形如同鬼魅般飘忽而动,后发先至,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拦在了净魔弹的飞行轨迹上,袖中滑出一对尺许长短、弯曲如蛇牙、尖端泛着幽蓝寒芒的匕首——正是他的本命法器“幽影蛇牙刺”!双刺交错,划出两道凄厉的弧光,精准地刺向两枚净魔弹!
然而,净魔弹的设计本就考虑了被拦截的情况。在即将被蛇牙刺击中的瞬间,李富贵神识微动,提前激发了弹内的部分净化符文!
“嗡——!”
淡金色的净化波纹提前爆发,虽然威力不如撞击引爆集中,但其中蕴含的净魔草精华与金霞露道韵,对霍九这等修炼阴毒功法的修士而言,同样具有强烈的刺激与克制作用!
霍九只觉得一股让他极度厌恶的纯净生机力量扑面而来,手中蛇牙刺上的幽光都为之一黯,体内玄阴灵力运转也出现了一丝滞涩。他闷哼一声,身形不由得微微一滞。
就是这刹那的阻滞,其中一枚净魔弹擦着他的匕首边缘掠过,虽然轨迹偏斜,未能击中九幽魂石,却狠狠砸在了祭坛边缘一处血色符文密集之处!
“轰!”
净化金光、地脉共鸣冲击、生机道韵三重力量在祭坛上炸开!那处血色符文瞬间崩碎,连带着周围数道符文也光芒乱闪,整个祭坛的运转陡然一滞,弥漫的血光都黯淡了不少!更有一股混乱的地脉波动从祭坛底部反冲上来!
“小辈找死!”霍九彻底暴怒,他没想到在自己与地藏尊者面前,一个筑基后期的小子竟敢主动出手,还险些毁坏节点核心!他身形再动,如同附骨之疽,双刺带起漫天幽蓝残影,笼罩向李富贵周身要害,速度快得肉眼难以捕捉!更有一条条细小的、颜色各异的毒蛇虚影从刺尖射出,嘶鸣着噬咬而来,竟是融入了某种毒功的神魂攻击!
与此同时,那地藏尊者只是漠然地后退了几步,似乎并不打算亲自出手,但手中惨白骨杖轻轻一顿地面。
“嗡——”
整个万骷洞的地面微微一震,一股沉重的、仿佛能禁锢灵魂的阴寒力场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李富贵顿时感觉身体一沉,动作慢了半拍,连神识的运转都受到了压制!这是地脉禁锢类法术!
前有霍九狂风暴雨般的致命刺杀与毒魂侵袭,后有地藏尊者的地脉禁锢,险象环生!
李富贵瞳孔收缩,将阴阳五行轮催动到极致,五色光华在身前形成层层叠叠、旋转不休的光盾,抵挡那漫天刺影与毒蛇虚影。同时,他怀中的青铜碎片感受到强烈的阴邪与地脉异常,自主爆发出璀璨的金芒,一股浩然净化之力透体而出,不仅削弱了部分地脉禁锢之力,更将那些噬咬而来的毒蛇虚影纷纷灼烧净化!
“巡天鉴?!”地藏尊者灰白的眸子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那毫无神采的眼珠似乎转动了一下,死死盯住了李富贵怀中透出的金光。“此物竟在你手?!”
霍九也是心中一凛,动作不由得再次慢了半分。
趁此机会,李富贵强忍神识被毒魂虚影撕咬的刺痛,左手掐诀,一直扣在掌心的最后三枚“地脉驱阴符”被他以巧劲弹出,并非攻击人,而是射向了祭坛下方三个不同的方位——那是他刚才潜入时,凭借青铜碎片感应到的、此地阴煞之气与地脉连接最紧密的节点!
驱阴符没入地面,瞬间激发。蕴含烈阳石粉与净魔草精华的阳和驱散之力,如同三根烧红的钉子,狠狠刺入了阴煞地脉的网络之中!
“滋啦——!”
如同冷水泼入滚油,更加剧烈的地脉紊乱从祭坛下方爆发!祭坛上的血光疯狂闪烁,明灭不定,那枚九幽魂石也剧烈震颤起来,表面孔洞中传出若有若无的凄厉哀嚎。整个万骷洞都开始微微摇晃,碎石簌簌落下。
“混蛋!”霍九气得七窍生烟,节点被如此干扰破坏,不仅布置进度大大拖延,还可能引起反噬!他再也顾不得许多,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双刺之上,幽影蛇牙刺光芒暴涨,幽蓝中透出血色,威能陡然提升数成,撕裂空气,带着尖锐的鬼哭之声,直刺李富贵眉心与心脏!这是要搏命了!
李富贵只觉被两道冰冷死寂的杀机锁定,周围空气仿佛都冻结了,遁术被地藏力场压制,硬接绝对重伤甚至陨落!
千钧一发之际,他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不再防御,反而将大部分灵力疯狂灌入怀中青铜碎片,同时引动了阴阳五行轮中蕴藏的一丝“阴阳逆转”的雏形之力——那是他近期参悟碎片与灵乳道韵略有所得,尚未纯熟,此刻也顾不得了!
“嗡——!!!”
青铜碎片金芒大放,竟隐隐在李富贵身前形成一面古朴的、布满玄奥纹路的金色虚盾,盾中心有一个模糊的“净”字古篆一闪而逝。霍九那挟带精血之力的致命双刺,狠狠刺在金色虚盾之上!
“铛——!!!”
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响彻洞窟,狂暴的气劲将周围的骨堆炸得粉碎!金色虚盾剧烈波动,出现细密裂纹,但终究没有破碎,反而将双刺中蕴含的阴毒煞气净化消融了大半!残余的冲击力将李富贵狠狠撞飞出去,后背砸在岩壁上,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内腑震荡。
而霍九也被反震之力震得倒退数步,手中双刺光芒黯淡,脸上血气翻涌,显然也受了些反噬。他惊怒交加地看着那面缓缓消散的金色虚盾,又看向李富贵怀中依旧散发金芒的青铜碎片,眼中忌惮与贪婪交织。
地藏尊者此时终于动了。他抬起骨杖,对着祭坛方向遥遥一点,一股精纯浑厚的阴煞之力注入,暂时稳住了剧烈波动的祭坛和九幽魂石。然后,他灰白的眸子转向受伤的李富贵,骨杖缓缓抬起,杖头对准了他。
“巡天鉴残片……留你不得。”地藏的声音依旧平淡,但其中蕴含的杀意,比霍九的暴怒更加冰冷刺骨。
李富贵背靠岩壁,擦去嘴角血迹,手中已悄然握住了那枚苏泠鸢给的剑形紧急传讯符,同时体内残存灵力疯狂运转,准备拼死激发阴阳五行轮的全部威能,施展尚未纯熟的五行遁术雏形逃命。
洞窟内的气氛凝滞到了极点,三方对峙,杀机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万骷洞深处,那条通往更黑暗未知区域的洞道中,突然传来一声低沉、古老、充满暴戾与痛苦的嘶吼!那吼声仿佛来自九幽地狱,带着无尽的怨恨与疯狂,震得整个洞窟簌簌发抖,连地藏尊者布下的地脉力场都出现了紊乱!更有一股远比祭坛凝聚的阴煞更加精纯、更加古老、仿佛沉淀了万载岁月的恐怖气息,如同潮水般从洞道深处汹涌而出!
地藏尊者和霍九脸色同时大变!
“是那东西……被惊动了!”霍九失声叫道,声音中竟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
地藏尊者灰白的眸子猛地转向洞道深处,骨杖收回,重重顿地,一股更加磅礴的阴煞之力散开,试图安抚或镇压那股苏醒的古老气息。
李富贵虽不知那洞道深处是什么,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无疑是他唯一的逃生机会!他毫不犹豫,在古老嘶吼与阴煞潮汐冲击地脉力场的瞬间,全力激发阴阳五行轮,五色光华裹住全身,借着那短暂出现的力场裂隙与紊乱,施展出粗糙的五行遁术,身形化作一道模糊的流光,朝着来时的洞口方向亡命飞遁!
“哪里走!”霍九反应过来,厉喝一声,甩手射出数道淬毒幽光,但被紊乱的能量潮汐干扰,大部分落空,只有一道擦过李富贵左肩,带起一蓬血花和瞬间蔓延的麻木感。
李富贵强忍剧毒侵蚀的麻痹与疼痛,头也不回,将速度提升到极限,冲出洞口,没入枯骨岭冰冷的夜色与呼啸的阴风之中。
身后,万骷洞内传来的古老嘶吼与地藏、霍九的怒喝渐渐被风声掩盖。左肩伤口处,幽蓝的毒气如同活物般向体内侵蚀,所过之处经脉刺痛,灵力凝滞。他立刻取出一枚得自墨守丹师的高阶解毒丹吞下,又捏碎一小块净神晶按在伤口,清凉的净化之力与丹药合力,才勉强遏制住毒气蔓延。
他不敢停留,辨明方向,朝着隐龙谷所在疾驰,同时神识沉入那枚剑形传讯符,将“万骷洞遇袭、霍九与疑似地藏尊者现身、节点核心‘九幽魂石’、洞内有未知古老存在苏醒”等关键信息,连同自己的大致方位和受伤中毒情况,一并紧急传出。
做完这一切,他才感觉一阵强烈的眩晕与虚弱感袭来。霍九的毒,加上强行催动未纯熟的神通硬接金丹一击,伤势不轻。
他咬紧牙关,催动残余灵力,向着前方隐约可见的、隐龙谷方向设立的临时接应点飞去。夜色如墨,枯骨岭的风声如同鬼哭,身后遥远的万骷洞方向,那令人心悸的古老嘶吼,似乎还在夜空中隐隐回荡。
(第136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