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内的烛火将李富贵的影子拉长，投在布满禁制纹路的石壁上。他刚把玩着那枚红色断脉钉，门外便传来石铁柱刻意压低的粗重嗓音。
“师弟，有动静了。”
李富贵收起断脉钉，打开石门。石铁柱一身夜行劲装，甲胄上还沾着夜露和几片草叶，显然刚从外面回来。
“铁柱？你不是在审人？”李富贵问。
“审完了，按你的吩咐，把人分开看押。俺刚去谷外转了一圈，巡查岗哨。”石铁柱走进石室，从怀里掏出一块用油布包着的物件，小心摊开在桌上。
油布里是一小撮暗绿色的粉末，散发着极淡的腥甜味，粉末中还夹杂着几片细碎的、边缘呈锯齿状的黑色鳞片。
“这是啥？”李富贵皱眉，那腥甜味让他本能地警惕。
“巡逻队在谷外西侧三里处的‘老鸦林’边缘发现的。”石铁柱脸色凝重，“林子里的鸟兽今晚异常安静，俺带人摸进去查，在一棵老槐树下发现了这个。粉末像是某种干燥的蛇类分泌物，鳞片……”他用指尖小心捏起一片，对着烛火，“你看这锯齿边缘和颜色，不是咱们这附近常见的蛇。倒像是……”
“像是什么？”
“像黑风山脉深处才有的‘黑线锯齿蝮’，那玩意儿剧毒，速度快，而且通常只在更深的山里活动，很少跑到外围来。”石铁柱顿了顿，“更怪的是，树下还有半个模糊的脚印，很轻，像是有人刻意踮着脚，用的还是‘踏雪无痕’一类的凡俗轻功路子，不是修士的遁术。”
李富贵拿起一片鳞片，触手冰凉坚硬。锯齿边缘在烛光下泛着幽光。“修士驱蛇？还用凡俗轻功掩饰踪迹？”他沉吟着，“是来探路的？还是……”
他忽然想起影杀楼情报里，关于“暗鳞”杀手擅长驱使毒虫异蛇的描述。霍九肩头那条碧绿怪蛇，还有他本命法器“幽影蛇牙刺”的蛇毒……
“立刻加强谷外所有方向的暗哨和预警陷阱，尤其是西侧和南侧。”李富贵当机立断，“让护卫堂所有队长级别以上的人，轮流值夜，神识不能松懈。另外，把这片鳞片和粉末，拿给墨老和林风看看，他们或许能辨认出更多东西。”
石铁柱重重点头：“俺这就去办！”
石铁柱刚离开不久，李富贵怀中那枚与百晓通紧急联络的传讯符就剧烈震动起来。这已经是今晚第二次了。
注入灵力，百晓通的声音传来，背景不再是拍卖会的喧嚣，而是一种压抑的急促：“师兄，天工城这边出事了！有人在‘万通宝箓’上大规模做空我们的灵粮期货！”
李富贵眼神一凝：“说清楚。”
“就在一个时辰前，盘面上突然出现大量三个月期‘LLq’合约的卖单，分散在几十个新注册的匿名账户里，直接把价格从六十二点砸到了五十八点，而且卖压还在持续！多宝阁的交易记录显示，这些账户的保证金都是刚刚存入的，来源复杂，但有几个账户的灵石流向上，追踪到了‘丹鼎阁’关联的几个外围钱庄！”
丹鼎阁？柳云轩白天在拍卖会上吃了大亏，晚上就来金融市场上报复？动作这么快？
“我们的持仓情况？多宝阁那边什么反应？”李富贵问。
“我们同盟自己的账户和几个核心盟友的账户，大多是净多头，现在浮亏不小。多宝阁的徐管事很紧张，说总阁风控那边已经关注了，如果价格继续下跌触及强平线，可能会引发连锁反应。他现在正调动资金试图托盘，但对方抛售量很大，像是蓄谋已久。”百晓通气喘吁吁，“师兄，要不要动用我们的风险准备金入场护盘？再跌下去，市场信心就崩了！”
李富贵迅速思考。动用风险准备金，等于是拿同盟的家底去赌。而且对方明显有备而来，如果这是陷阱，后续还有更猛烈的抛售呢？
“先别动准备金。”李富贵沉声道，“百晓通，你立刻做三件事：第一，联系徐管事，以同盟名义，向‘万通宝箓’平台正式提交‘异常交易调查申请’，要求暂时冻结那几十个涉嫌操纵市场的匿名账户，核查保证金来源。这是规则允许的。”
“第二，马上通过我们在天工城所有的宣传渠道——多宝阁公告、散修酒馆流言、甚至花钱雇几个说书先生——放出消息：隐龙谷研发堂在‘破障兰’基础上，取得重大突破，新变种‘凝心兰’培育成功，对安定神魂、辅助领悟功法有奇效，初步测试数据将于明日午时公布。”
“第三，让钱庄那边立刻测算，如果我们在未来十二个时辰内，向市场小批量、多批次地释放‘青玉灵晶米·特供版’的现货，配合‘凝心兰’的利好消息，能否稳住甚至拉抬期货价格？测算的时候，把我们从万合商会那里拿到的预付货款也算进可用资金里。”
百晓通听得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师兄你是要……用利好对冲抛压，同时用现货供应稳定市场预期？可‘凝心兰’……”
“没有凝心兰。”李富贵声音平静，“但市场需要故事，需要信心。破障兰的数据是现成的，稍作修改，换个名字，足够唬人一阵子。等平台调查结果出来，或者我们找到对方破绽，再决定下一步。记住，动作要快，声势要大，但实际投入要谨慎。”
“明白了！我这就去办！”百晓通的声音重新充满了干劲。
结束通讯，李富贵轻轻吐了口气。商战如水，无形却无处不在。丹鼎阁这一手，既是报复，也是试探。那就看看，谁的资金更雄厚，谁的故事更动听。
他收起传讯符，准备继续研究腐毒泽的地形图，石室的门又一次被敲响。这次来的是林风，他手里拿着一个小玉盘，里面放着石铁柱刚才送去的鳞片和粉末，旁边还多了几个小玉瓶和一枚玉简。
“师兄，墨老和我初步分析过了。”林风语速很快，“这黑色鳞片，九成是‘黑水玄蛇’的蜕皮碎片。黑水玄蛇比黑线锯齿蝮更罕见，毒性更强，而且天生对阴煞之气有亲和力，常出没于地脉阴寒或古战场遗址附近。这粉末，是它的干涸毒腺分泌物混合了某种阴属性灵草灰烬，有微弱的干扰神识和标记气息的作用。”
“黑水玄蛇？”李富贵记得在某本杂记里看过，“这东西不是几乎绝迹了吗？”
“是很少见，但并非没有。”林风将一枚玉瓶推到李富贵面前，“我们试着用净神晶粉末接触了一下这分泌物粉末，发生了剧烈反应，净化效果很明显。这说明里面蕴含的阴邪之力不弱。”他又拿起那枚玉简，“更麻烦的是这个。墨老在鳞片内侧，用显微术法发现了极其细微的、人为刻画的符纹片段，很古老，像是某种契约或控制的印记。他推测，这蛇是被人驯养甚至炼化过的，很可能是专门用来侦察和破除预警阵法的。”
驯养的黑水玄蛇，带有干扰神识和标记能力的粉末，还有凡俗轻功的脚印……
一个模糊的轮廓在李富贵脑中成形：暗鳞的杀手，利用驯化的异蛇开路，自身以凡俗轻功降低灵力波动，潜入到隐龙谷外围进行侦察标记。他们的目标是什么？谷内布局？阵法弱点？还是……金霞树苗？
“林风，立刻在谷内所有关键区域，尤其是金霞树苗、蜕变灵壤、库房、研发堂，加装‘显形尘’和‘破妄镜’。”李富贵快速下令，“显形尘对细微灵力波动和隐形单位敏感，破妄镜能照出大部分伪装和幻术。另外，通知所有护卫，发现任何不认识的蛇虫鼠蚁，立刻上报，不得擅自处理。”
“是！”林风也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匆匆离去。
连续三波消息，让李富贵彻底没了睡意。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谷外的夜色浓重如墨，远山只剩下模糊的轮廓。老鸦林的方向，一片死寂。
暗处的毒蛇已经露出了獠牙，金融市场上的明枪也接踵而至。同盟就像一艘刚刚起航的船，还未驶入深海，便已遭遇暗流和风暴。
他握了握袖中的断脉钉，又摸了摸怀里的青铜碎片。冰凉的触感让他心神微定。
不能被动防守。必须主动出击，打乱对方的节奏。
他的目光再次落向南疆地图上的腐毒泽。侦查小队的情报，加上今晚发现的疑似暗鳞侦察痕迹，让他心中那个亲自前往侦查的计划越发清晰。
但在这之前，他需要先确保后方稳固，需要等天工城那边百晓通稳住局面，也需要等石铁柱和墨老他们，把内部清理干净，把防御加固到位。
就在这时，被他派往落枫集方向寻找“醉道人”的孙虎小队，也传回了第一次报告。
报告很简短：落枫集废墟依旧荒凉，未发现醉道人踪迹。但在废墟外围一处坍塌的地窖里，发现了近期有人活动的痕迹——几个空酒坛，一堆燃尽的篝火灰烬，灰烬旁的地面上，用树枝歪歪扭扭地划着几个字：
“地火躁，水脉浊，西行三百里，或见故人哭。”
孙虎在报告末尾附上了自己的判断：字迹潦草随意，像是醉后涂鸦，但“西行三百里”大致指向黑风山脉更深处，接近“亡魂谷”的方向。而“故人哭”，不知所指。
李富贵看着这份报告，眉头微蹙。醉道人没找到，却留下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谶语。是故弄玄虚，还是真的在提示什么？
地火躁，水脉浊……这是形容地脉异常？西行三百里，亡魂谷……那是九幽蚀天大阵的另一个子阵所在地。
他收起报告玉简。无论如何，腐毒泽之行，不能再拖了。
他唤来一名值守护卫，吩咐道：“去请石铁柱、林风、墨老，还有赵坤、孙虎两位副队长，一个时辰后，密室议事。”
一个时辰后，密室之中，烛火通明。李富贵将目前掌握的所有情报——内部贪污案、天工城金融攻击、谷外疑似暗鳞侦察、落枫集的诡异留言、以及南方侦查小队的报告——简明扼要地告知众人。
“情况大家都清楚了。”李富贵目光扫过众人，“内忧外患，但核心是玄阴宗。我们必须主动出击，打掉他们最前线的节点，延缓其大阵进度，为我们自己争取时间。目标，腐毒泽。”
石铁柱摩拳擦掌：“早该动手了！师弟，你说怎么打，俺打头阵！”
“不是强攻。”李富贵摇头，“是潜入侦查，并伺机破坏。我亲自带队。”
“什么？”石铁柱和林风几乎同时出声。
“师兄，太危险了！”林风急道，“腐毒泽现在戒备森严，还有毒龙潭那未知怪物……”
“正因为危险，才更要去。”李富贵语气不容置疑，“侦查小队的情报终究隔了一层，我需要亲眼看看那里的阵法究竟到了什么程度，毒龙潭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以及……有没有机会，用最小的代价，给他们来一下狠的。”
他看向墨守丹师：“墨老，十五枚红色断脉钉，我带走五枚。另外，最强的避瘴散和破煞丹，足量准备。林风，‘地脉感知蒲公英’的种子，带上一包。”
他又看向赵坤和孙虎：“赵坤，你队里那个叫‘侯三’的，听说对毒物和沼泽地形特别熟悉？这次让他跟着。孙虎，你队里擅长布置陷阱和机关的那个‘钱老六’，也来。我们不需要人多，贵在精。”
最后，他看向石铁柱：“铁柱，你的任务最重。我离开后，谷内一切由你节制。内部清理按计划进行，明日议事会当众处置杨树三人。外部防御，尤其注意西、南两个方向，我怀疑暗鳞的侦察不止一波。天工城那边，保持和百晓通的联络，如果有变，你便宜行事。”
石铁柱知道李富贵决心已下，重重抱拳：“师弟放心！谷在人在！”
“苏师姐那边……”林风问。
“我会亲自传讯给她，说明情况。流云峰和宗门‘南疆镇守府’那边，也需要通气。”李富贵道，“但我们自己的行动，必须独立。这是同盟立威之战。”
商议定下，众人各自离去准备。李富贵独自留在密室，取出一枚特制的剑形传讯符，将腐毒泽之行的大致计划和自己对暗鳞侦察、金融市场波动的判断，刻入其中，发给苏泠鸢。
做完这一切，他盘膝坐下，调息灵力，将状态调整到最佳。袖中，五枚红色断脉钉整齐排列，散发着隐隐的热力。怀中，青铜碎片温润，引路石安静。
窗外的天色，依然漆黑。距离黎明，还有两个时辰。
而远在数千里外的天工城，多宝阁“万通宝箓”交易大厅的水晶巨幕上，代表灵粮期货“LLq”三个月期合约价格的灵气光带，在五十八点附近剧烈震荡着，多空双方的灵气数字疯狂跳动，仿佛一场无声却激烈的厮杀。
百晓通站在贵宾室的琉璃窗前，盯着那跳动的光带，手中攥着一枚刚刚写好的、关于“凝心兰”突破性进展的公告玉简，手心微微出汗。
大厅角落，几个穿着普通、眼神却锐利的修士，看似随意地站着，目光不时扫过百晓通所在的方向，又掠过盘面上那些不断涌出的卖单账户编号，彼此间有极细微的神识波动在传递。
城外，一艘不起眼的灰色飞舟缓缓降落在僻静的货栈码头。舱门打开，走下一名身着锦袍、面白无须的中年修士，身后跟着四名气息沉凝的随从。中年人抬头看了看天工城巍峨的城墙，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隐龙谷……李富贵……”他低声自语，袖中手指轻轻捻动着一枚温润的玉环，“看看你这新贵的成色，到底经不经得起敲打。”
夜还深，但各方落子，已悄然开始。
（第146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