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上,死寂如同凝固的沥青,沉沉地压在每一个角落。破碎的血晶残骸散落一地,折射着惨淡的天光,如同凝固的血泪。地面覆盖的漆黑菌毯不再蠕动,却散发着更浓烈的甜杏腐臭,混合着硝烟、血腥和金属锈蚀的气息,令人作呕。空气冰冷刺骨,仿佛连呼吸都能冻结肺腑。天师府众人面色铁青,如同戴上了统一的铁面具,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挫败与压抑的怒火。
张洞玄站在原地,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死死钉在神秘人消失的那片虚空。空间涟漪早已平复,仿佛从未有人来过,但那残留的、驳杂却又浑然一体的恐怖气息,如同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天师府的脸上。精心编织的网,被一条无法预测的巨鲸轻易撕碎,鱼饵差点被吞,目标被劫走,连最关键的“邪源”也丢了!这份耻辱,足以让整个扬州分部在钦天监面前抬不起头。
“咳咳…” 压抑的咳嗽声打破了死寂。李昭然用袖子抹去嘴角溢出的血丝,那血带着一丝诡异的暗金,是神魂受创与镇文石反噬的双重印记。他低头看着怀中,原本温润的镇文石已化作一捧毫无灵性的白色粉末,从指缝间簌簌滑落。若非这枚天师府赐下的“护身符”在最后关头舍身相护,此刻自己恐怕已被那神秘人抽魂夺魄,成为一具空壳。那神秘人临走前的话语——“小友,我们…还会再见的”——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他的心头,带来深入骨髓的寒意。文宫内,那道曾引动《蜀道难》磅礴剑意的白衣虚影,此刻也变得极其黯淡模糊,如同风中残烛,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感知,仅存的一缕剑意也收敛蛰伏,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疲惫与深深的忌惮。
张洞玄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强行将翻腾的怒火和几乎要破口而出的咒骂压回腹中。他目光复杂地扫过李昭然,审视中带着冰冷的算计,失望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这枚“饵”虽然差点脱钩,但毕竟还活着,价值仍在。他迅速从怀中贴身之处,取出一枚巴掌大小、非金非玉、触手温凉却又沉重异常的令牌。令牌通体玄黑,正面以微雕之术刻满了周天星斗,星点以秘银镶嵌,在昏暗光线下流转着微弱的星辉;背面则是一个深陷的、缓缓旋转的太极阴阳鱼图案——天师府周天星令,直通钦天监核心!
张洞玄指尖凝聚起精纯的法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快速在令牌正面的星辰轨迹上虚划,留下道道微光的轨迹,构成一个复杂的符文。
“启禀值日星官(轮值天师尊称),扬州分部执事张洞玄,有十万火急密报!” 他的声音通过令牌内部的传音法阵,直接跨越空间,传递到皇城深处那观星占卜、掌控天机之地——钦天监的核心静室。
令牌表面的星辰骤然亮起,光芒流转,仿佛与遥远星穹产生了共鸣。一个淡漠、飘渺、仿佛不沾人间烟火、却又带着无上威严的声音,直接在张洞玄的识海中响起:“星轨示警,扬州分野煞气冲霄。讲。” 声音简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张洞玄喉头滚动了一下,语速加快,将早已在心中复盘过无数遍的经过,以最凝练精准的语言汇报:“诱饵计划依计施行,成功锁定逆种首脑林破岳。其以墨家‘非命’邪术构筑血晶核心,囚禁黑水村七十八口生魂,图谋逆天之举。圣前童生李昭然,以《蜀道难》引动天地异象,诗成破邪,剑裂血晶,万千冤魂得解,功成!”
令牌那头沉默了一瞬,淡漠的声音再次响起,毫无波澜:“善。邪源?林破岳?”
张洞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仿佛吞下了黄连,声音也低沉了几分,带着难以掩饰的挫败:“然!就在拘魂锁魄、封锁邪源地脉出口之际,突现一神秘强者!此獠…此人身法诡谲,如影似幻,疑似精通:墨家机关引气术、道家无上遁法·缩地成寸、兵家铁血战意·掠阵惊鸿、农家秘传纳物术·万物归藏、乃至…疑似儒门伪言灵之术!其修为深不可测,手段包罗万象,于吾等‘天罗地网’阵中,如入无人之境!邪源所凝‘怨魄珠’被其以‘归藏玉匣’收走,濒死之林破岳亦被其救遁!属下…属下无能,未能阻其分毫,亦未能窥其真容根底!” 他顿了顿,声音中带着一丝后怕,“更甚者,此獠临遁之际,竟欲强行摄夺李昭然之命格本源与文宫剑气!幸得府中所赐‘镇文石’感应危机,自毁灵基,爆发出‘正心明道’本源护罩,方堪堪挡下其邪手,保得李昭然无恙,然镇文石已…尽化齑粉!”
令牌那头的沉默,这一次重逾万钧山岳!无形的压力透过令牌,几乎让张洞玄窒息。足足过了十息,那淡漠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一丝极淡的惊疑:
“浑天仪骤鸣,文曲星侧剑气裂空,紫微垣隐现妖星犯斗之兆!此非扬州一隅之事,乃关天下气运之变!尔等处置,已力有不逮。”冰冷的宣判后,是斩钉截铁的命令:
“即刻起:
李昭然、武明川二人,以最高机密等级‘紫薇’密护! 秘密押… 护送 回扬州分部‘静思堂’天字甲号静室。严加看护,外布‘四象锁灵阵’,内设‘安神养魂仪轨’,不得有丝毫怠慢,更不得使其有失!待其神魂稍稳,本座将亲携‘问心鉴’降临问询!其文宫剑气、今日异象、与林破岳及神秘人之牵扯,事无巨细,皆需厘清!”
黑水村全域,即刻起划为‘绝域’! 布‘九幽封魔大阵’,许进不许出!凡擅闯者,无论身份,格杀勿论!村内一草一木,一沙一石,尤其那神秘人最后现身处的空间道标残留、气息碎片、能量逸散痕迹…尽数采集,封入‘九重璇玑玉函’,以‘紫薇’密印加封,由你亲自押送,星夜兼程,直呈钦天监浑天仪台!不得经由任何驿站,不得假手第二人!”
今日在场所有知情者,即刻种下‘禁言星咒’! 此间事,列为‘紫薇’绝密!凡泄露只言片语者,无论有意无意,无论天涯海角,星咒反噬,形神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属下…谨遵星官法旨!万死不辞!” 张洞玄对着令牌深深躬下身,额头冷汗涔涔,后背道袍已被浸湿。钦天监直接干预,亲自过问,动用“紫薇”绝密等级,甚至要动用“问心鉴”… 这已远远超出了他的权限和想象!那句临时改口的“护送”和“不得怠慢”,更让他清晰地认识到,李昭然已不再仅仅是一个“饵”或“工具”,其本身已成为一个牵动天师府乃至朝廷最高层神经的、活着的巨大谜团和关键节点!
令牌光芒彻底熄灭,那沉重的压力也随之消散。张洞玄直起身,抹去额头的冷汗,脸上的铁青已被一种深沉的敬畏和如履薄冰的凝重取代。他环视手下六名精锐,声音恢复了天师府执事应有的冰冷威严,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和森然杀意:
“星官法旨,尔等皆已‘听’见!即刻执行,不得有误!”
“甲三!乙七!” 他点向两名气息沉稳、擅长医道与防护的修士,“以‘青囊护元阵’叠加‘玄龟镇命符’,将武明川将军稳妥移送分部‘天医阁’最深处‘回春洞’!知会阁主,动用库藏‘生生造化丹’,不惜一切代价,吊住他的性命!若有差池,尔等提头来填!”
“丙九!丁二!” 他看向两名精擅阵法与禁制的修士,“持我‘地煞令’,调动分部所有可用的‘地脉镇石’与‘星纹阵旗’,于此地布下‘九幽封魔大阵’!范围覆盖黑水村全域,阵眼设于此坑之上!启用最高警戒,擅入者,杀无赦!阵成之前,尔等便钉死在此处!”
“戊五!己亥!” 最后,他目光锁定两名气息最为敏锐、携带特殊容器的修士,“动用‘万象归墟瓶’与‘周天定星盘’,采集此地所有残留:血晶碎片、‘非命’符文残渣、黑色菌毯样本、空间涟漪逸散的道韵…尤其是那神秘人最后消失点的三寸虚空,哪怕一丝尘埃波动,也要给我封入‘九重璇玑玉函’!以精血为引,启动玉函自毁禁制!此物若有闪失,尔等九族难安!”
“遵法旨!” 六名天师府精锐齐声应诺,声音带着一丝颤栗,但动作却迅捷如电,立刻分头行动。两名修士小心翼翼地祭出一张散发着浓郁生机的青色光网(青囊护元阵),又拍出数道厚重的土黄色符箓融入光网(玄龟镇命符),将昏迷不醒、气息如同风中残烛的武明川小心翼翼地包裹、托起,化作一道流光迅速消失在天际。另外两人则各自取出令牌和阵盘,口中念念有词,道道玄奥的光纹开始以深坑为中心向整个村落蔓延,无形的结界开始生成。最后两人,一人手持一个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漆黑玉瓶(万象归墟瓶),一人托着一个不断自动旋转、星光点点的罗盘(周天定星盘),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开始一丝不苟地收集着现场的每一丝异常残留,神情专注而凝重。
张洞玄这才缓缓转向一直沉默站在青光笼罩中的李昭然。那层青光既是保护,亦是牢笼。张洞玄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试图剖析李昭然身上所有的秘密,最终化作一声听不出情绪的指令:“李昭然,随本座回府。你神魂受创,文宫动荡,静思堂的天字甲号静室,有温养神魂、稳固文心的‘养魂玉髓’与‘定神星阵’,对你恢复有益。”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钦天监星官法旨,待你稍复,将有天师携‘问心鉴’亲临。届时,关于你文宫内的青莲剑气、今日《蜀道难》异象之根源、你与血衣侯林破岳的潜在联系、以及那神秘人对你出手的缘由…所有疑惑,皆需如实道来。此非请求,乃天师府与钦天监之令。望你…好自为之。”
“问心鉴…” 李昭然心中默念这个名字,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他听说过这东西的传闻,那是能直指本心、洞察灵魂深处的恐怖法器,在天师府审讯逆种要犯时才动用!自己竟要被如此对待?
他没有反抗,也无法反抗。在张洞玄拂尘的引导下,笼罩他的青光变得更加凝实,如同一个流动的囚笼,裹挟着他缓缓升空,朝着扬州城的方向飞去。他最后低头俯瞰这片如同被神魔蹂躏过的焦土。残破的村落匍匐在巨大的深坑周围,如同献祭后的残骸。武明川被送走的方向已不见踪影,血衣侯消失的虚空只余下死寂。怀中镇文石的粉末,提醒着他刚刚与死神擦肩而过。钦天监、“紫薇”绝密、天师亲临、问心鉴…这些词汇如同沉重的枷锁,一层层套在他的身上。
扬州天师府深处,一片被独立阵法隔绝的区域。这里没有亭台楼阁,只有冰冷的玄色巨石垒砌而成的厚重建筑,散发着隔绝一切气息的森然。这便是“静思堂”。而天字甲号静室,更是其中守卫最森严、禁制最完备的存在。
静室内部空间不小,却异常空旷。墙壁、地面、天花板皆由一种名为“禁灵石”的深灰色石材构筑,刻满了密密麻麻、流淌着微光的符文,组成内外三层的强大禁制——最外层隔绝灵气窥探,中层镇压神魂波动,内层则隐隐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禁锢之力。室内光线柔和,源自穹顶镶嵌的几颗能自行调节亮度的“明心玉”。除了一张由整块温玉雕琢而成的玉榻(养魂玉髓),和一个散发着袅袅青烟、气味清冽的青铜香炉外,别无他物。
李昭然被青光“送”入静室,身后的石门无声地滑上,严丝合缝,隔绝了外界一切声响。张洞玄并未跟入,只留下冰冷的话语在门外回荡:“好生休养,莫生妄念。所需之物,自有童子定时送入。静候天师驾临。”
当石门彻底关闭的刹那,静室内外的所有禁制瞬间被激活到最大功率!墙壁上的符文如同苏醒的星河,光芒流转,形成肉眼可见的能量屏障。一股强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传来,并非针对肉体,而是直接作用于神魂和文宫!李昭然感觉自己的思维仿佛都变得迟滞了几分,文宫内那道本就微弱沉寂的白衣虚影,更是被这股力量压制得几乎完全隐没,连一丝剑意都难以透出。
他走到玉榻边坐下,冰冷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这里与其说是静室,不如说是一座精心打造的囚笼,一座用来关押和审视“异数”的牢房。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身体上的创伤,神魂的震荡,镇文石反噬的隐痛,还有这一天一夜经历的血腥、疯狂、背叛与绝境…都让他的精神濒临崩溃。他强迫自己盘膝坐好,试图运转那微弱的才气修复自身,却发现静室内的天地灵气虽未被完全隔绝,却被禁制过滤得极其稀薄且惰性十足,难以引动。那“安神养魂仪轨”散发的气息,与其说是温养,不如说是一种温柔的麻痹和监视。
时间在绝对的寂静中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李昭然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想那恐怖的神秘人,不去想即将到来的“问心鉴”,而是将心神沉入一片狼藉的文宫。
文宫依旧残破,中央的石柱裂纹似乎又多了几道。广场上,《蜀道难》异象残留的剑意早已消散,只留下一些淡淡的、如同被巨力犁过的沟壑痕迹。那道白衣虚影,此刻蜷缩在石柱最深的阴影里,比任何时候都要模糊,仿佛随时会消散。李昭然的神念小心翼翼地靠近,传递着关切与询问的意念。
这一次,沉寂了许久的剑魂,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反应。
没有语言,只有几段破碎、凌乱、如同褪色画卷般的记忆片段,带着强烈的情绪洪流,猛地冲入李昭然的意识:
片段一:冲天的火光,雕梁画栋的府邸在烈焰中崩塌,女人的凄厉惨叫戛然而止,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身影在火舌中消逝,只留下一只焦黑的、系着红绳的银铃铛…
片段二:阴冷的地宫,跳跃的烛火映照着墙壁上诡异的“非命”符文。一个笼罩在黑袍中、声音如同毒蛇嘶鸣的身影,将一枚不断搏动、仿佛由黑血凝成的晶体,递给一个身披染血残甲、眼神空洞绝望的男人,声音充满诱惑:“…以万灵怨为引…逆生死之轮…林侯爷…这是唯一的希望…”
片段三:璀璨的星空下,一道飘逸如仙的白衣身影负手立于山巅,手中无剑,但整个人却散发着斩破苍穹的凛冽剑意。他遥望星空,似在低语,声音却模糊不清:“…星象有异…大劫将起…此剑…当为苍生…辟一线…” 话音未落,一道自九天垂落的、仿佛由星辰凝聚的煌煌剑气,撕裂云层,直冲他而来!白衣身影举掌相迎,身影在刺目的星光中渐渐模糊…
“唔!” 李昭然闷哼一声,猛地从入定中惊醒,额头布满冷汗,心脏狂跳不止!
这些记忆…是剑魂的?还是…属于那道青莲剑气真正的主人?血衣侯妻女惨死的真相?他与墨家逆种交易的场景?还有…那道撕裂星空的剑气又是什么?与钦天监监测到的“文曲星侧剑气裂空”是否有关联?
无数的疑问如同乱麻,塞满了他的脑海。然而,更让他心悸的是,在接收这些记忆碎片的同时,他隐约感觉到,静室穹顶那看似用于照明的“明心玉”深处,似乎有一道极其隐晦、冰冷如蛇的目光,穿透了禁制,正无声地窥探着他,窥探着他文宫内刚刚发生的细微波动!
这“静思堂”,这天字甲号静室,果然不仅仅是一座囚笼!它本身,就是一件巨大的监视法器!
李昭然背脊瞬间绷紧,冷汗浸透了内衫。他强迫自己压下翻腾的心绪,装作只是调息不稳的样子,缓缓躺倒在冰冷的玉榻上,闭上眼睛,仿佛陷入了沉睡。然而,他的精神却高度戒备,如同绷紧的弓弦。
钦天监的天师还未到来,无形的较量,已然在这座死寂的囚笼中悄然展开。文宫内蛰伏的剑魂,静室外窥伺的目光,还有那随时可能降临的“问心鉴”… 前路,是更深不见底的迷雾,还是粉身碎骨的绝崖?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微弱的刺痛,是他在绝望囚笼中,唯一能抓住的真实感。
时间在绝对的死寂与无形的压力中,如同被拉长的蛛丝,缓慢地流逝。接下来的几日,天字甲号静室的门,每日会在固定时辰无声滑开。
进来的并非张洞玄或天师府修士,而是两名身着素净青衫、袖口绣着青囊与银针纹饰的医家弟子。她们皆是女子,面容清秀平和,眼神专注,带着淡淡的草药清香。一人手持金针,针尾捻着肉眼难辨的灵蚕丝;另一人则捧着一个温润的玉盒,盒内盛放着碧绿色的药膏,散发着清冽醒神的生机。
“李公子,得罪了。奉天师府与钦天监之命,助公子稳固神魂,调养文宫。” 为首的医家女修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专业感。
李昭然没有反抗。他任由那金针带着温润的才气,刺入他头部的几处大穴。针尾的灵蚕丝微微颤动,引导着药膏的生机之力,缓缓渗入他受损的神魂和震荡的文宫。治疗有效,但也让他清晰地感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医家印记留在了他的神魂深处。
趁着治疗结束,李昭然状似无意地开口:“有劳二位。不知…武明川将军伤势如何了?”
手持金针的女修动作微顿,谨慎答道:“武将军伤势极重,幸得天医阁长老全力施救,又以‘生生造化丹’吊命,目前暂无性命之忧,但仍昏迷未醒。” 回答得滴水不漏。
李昭然稍安,又道:“此地沉闷,心神难安。不知可否…寻些经史子集,或地方风物志来,聊以解闷?” 特意强调“免得胡思乱想”。
女修以玉符请示后,点头道:“公子静养心性,也是正理。稍后会有童子送来《扬州府志》、《大周风物略》等书。”
不久,道童送来几册线装书。李昭然如获至宝,疯狂汲取知识:大周王朝疆域、州府郡县、朝廷架构(三省六部与天师府钦天监并立)、诸子百家势力、奇闻异事。他尤其关注“天师府”和“钦天监”,试图拼凑其轮廓。阅读时,“明心玉”的窥探感似乎减弱。
他的状态在恢复,静室的禁制却在同步增强。山雨欲来之感愈浓——钦天监的天师和“问心鉴”,随时降临!
就在李昭然心神紧绷等待最终审判的清晨,静思堂外,传来不同寻常的骚动。
门外走廊,传来急促恭敬的脚步声、低沉交谈声,以及一个…异常清越、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女声!
“张执事,你这静思堂的门,莫非比神都的宫门还难进?让本官好等!” 声音穿透力强,带着神都官话的腔调和上位者的气势。
“苏侍郎言重!下官不知鸾台天使驾临,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张洞玄的声音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客套和压制的憋屈!
鸾台?侍郎?朝廷女官?!
李昭然心猛地一跳!
“罢了,” 那女声(苏侍郎)带着一丝不耐,“本官奉神都鸾台钧旨,星夜兼程!那圣前童生李昭然,可在?”
“确在此处静养。只是…” 张洞玄声音迟疑,“钦天监星官有命,此人干系重大,需待…”
“星官?” 苏侍郎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锋锐,“星官掌观星定历,本官传的是陛下的凤谕!陛下于万象神宫之中,闻扬州有圣前童生,诗成异象,光耀文华!圣心甚慰!特命本官前来宣旨嘉奖!怎么?张执事,莫非天师府连陛下要嘉奖一个有功名的读书人,也要阻拦?还是说…你天师府这静思堂,已凌驾于凤谕之上?”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分量极重!门外死寂。
“下官…岂敢!” 张洞玄的声音几乎从牙缝挤出,“只是此子伤势初愈,恐惊扰天使…”
“无妨!” 苏侍郎断然道,“陛下的恩典,便是最好的良药!本官奉旨观其才貌,宣示恩赏。速请人出来!”
“这…” 张洞玄显然在挣扎。鸾台侍郎持凤谕亲至,代表女帝权威!天师府再超然,名义上也是大周臣属。朝廷安插的暗子,显然已将黑水村李昭然立功及天师府“重视”传递上去。朝廷此举,是看准时机,抢先接触这关键人物!他们同样觊觎“青莲剑气”的秘密,而这秘密,皇家或有传承不为天师府尽知!
僵持片刻,门外响起张洞玄极度不甘的声音:“…遵旨。来人,请李昭然出来,面见天使!”
石门滑开。门外,张洞玄脸色阴沉。他面前,站着一位身着绯色官袍、腰悬鸾鸟金符、气质干练凌厉的中年女子(苏侍郎)。她面容端肃,目光如电,自带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身后跟着两名气息沉凝、身着宫廷女卫服饰的佩剑侍卫。
“你便是李昭然?” 苏侍郎目光如炬,上下打量,声音清越,“陛下于万象神宫,闻汝‘海上生明月’之思乡情切,‘恐惊天上人’之奇崛壮阔,龙…凤心甚悦!赞我大周文运昌炽,麒麟降世!特命本官宣旨嘉奖!” 她一摆手,身后女卫捧上覆盖明黄凤纹绸缎的托盘。
绸缎揭开:上等文房四宝:紫毫笔、松烟墨、玉版宣、澄泥砚,一枚温润剔透、刻着“御赐文华”的羊脂玉佩,以及一卷用金凤纹丝绦捆扎的明黄卷轴——圣旨!
“童生李昭然,接旨!” 苏侍郎声音庄严肃穆。
李昭然依礼跪下。
圣旨盛赞其诗才惊世,彰显国朝文华,赐文房四宝及玉佩。最后话锋一转:
“…然,文道贵乎采风观俗,体察民隐。闻尔颖悟勤勉,特擢尔为‘翰林院行走’,授‘祥瑞采风使’职衔。即日起,巡游江南诸道州府,采录散佚民间的祥瑞吉兆、前朝遗韵、乐府遗音,汇集成册,以彰圣德,以光文治。沿途州府,当予便利。望尔不负圣恩,悉心访求,早成此功。钦此!”
采录祥瑞遗音?巡游江南?李昭然瞬间明了!这哪里是修撰文萃?分明是朝廷将他从天师府“囚笼”中捞出,套上新的、看似风光实则被监控的“任务”!将他调离天师府视线,既避免“问心鉴”掌控秘密,又给了朝廷在游历中观察、评估、甚至接触他文宫剑魂的时间!任务范围广,耗时漫长,正合朝廷之意!
“臣…李昭然,领旨谢恩!” 李昭然恭敬叩首。离开囚笼,便是转机!
苏侍郎将圣旨和赏赐交给李昭然,转向张洞玄:“张执事,陛下凤谕,李采风使此行,乃为彰扬圣朝德化。天师府若有未尽事宜,待李采风使功成返京,再行请教不迟。钦天监星官,想必能体察圣心。”
张洞玄嘴角抽搐,勉强道:“天师府…自当以圣意为重。恭送苏侍郎,恭送…李采风使!” 最后称谓带着不甘。
苏侍郎微微颔首,对李昭然道:“李采风使,收拾行装,随本官启程。神都的车驾,已在府外等候。”
李昭然最后看了一眼静思堂和张洞玄,心中复杂。天师府的囚笼暂脱,但前方是更广阔的天地,也是更复杂的棋局。朝廷的网,已然撒下。他紧握圣旨玉佩,躬身道:“有劳苏侍郎。”
阳光刺眼,空气自由。李昭然在苏侍郎和宫廷女卫的“护送”下,走出天师府。门外,一辆装饰典雅、透着皇家威严的车辕镶有鸾鸟徽记的玄色马车静候。车帘由女卫掀起。
马车启动,驶离天师府阴影。李昭然靠坐车厢,望着繁华的扬州街景,恍如隔世。文宫内,沉寂的白衣虚影,脱离禁制后,恢复一丝微弱灵动。
江南诸道…采录祥瑞遗音…这看似风光的使命背后,暗藏怎样的玄机?他的文宫之秘,在这行走江湖的旅途中,又将掀起怎样的波澜?新的篇章,随着滚动的车轮,正式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