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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给青石板铺就的地面抹上一层暖金色,但院子里的气氛却有些凝滞。郑大富吭哧吭哧地搬来一张太师椅,小心翼翼地将虚弱得只剩眼神能杀人的李昭然安置在廊下避风处,又殷勤地塞过去一个手炉。

“李兄,您瞧好!我给淮安老弟特训了一下,保准他立刻领悟那劳什子战诗的精髓!”郑大富拍着胸脯,胖脸上写满了“靠谱”二字。

李昭然有气无力地掀了掀眼皮,连吐槽的力气都欠奉,只将目光投向院子中央。

陈淮安深吸一口气,如临大敌。他反复默念着李昭然传授的《塞下曲·其一》口诀与才气运行轨迹,试图调动文宫内那可怜的几缕才气。秀才文宫本就浅窄,此刻更是紧张得才气滞涩。

“陈老弟,别慌!”郑大富在一旁挥舞着胖手,开始他的“机械结构论”指导:“想象一下,你那才气就是水!文宫是水库,经脉是水管,吟诗就是开水龙头!先拧开一点点,对,慢慢放水,感受那股‘流动力’!”

陈淮安:“...像是个漏水的破木桶...”

他尝试着引导才气,按照战诗路径运转,同时低声吟诵:“五月…天山雪…”

毫无反应。只有一阵晚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

“水量不够!压力不足!”郑大富煞有介事地分析,“你得猛踩几下压力泵!来,跟我学,气沉丹田!嘿!哈!”他扎了个不伦不类的马步,胖肚子差点把腰带崩开。

陈淮安哭笑不得,但还是依言尝试更用力地凝聚才气。这一次,他文宫微颤,一丝微弱的才气终于被引动,顺着经脉游走。他感觉指尖微微发凉,心中一喜,继续吟诵:“无花…只有寒…”

霎时间,以他为中心,方圆三五尺内的温度骤然下降了一截!廊下的李昭然忍不住拢了拢衣襟。而更明显的是,地面上那些湿润的落叶表面,迅速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成了!李兄你看!有异象了!尽管是迷你版的!”郑大富兴奋地大叫,仿佛这是他指导的功劳。

陈淮安也精神大振,信心倍增,试图一鼓作气完成后续:“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

也许是过于急切,也许是才气控制本就生疏,那流转的才气突然一个趔趄,像是失控的水龙头猛地开大——“嗡!”

一股更强的寒流以他为中心爆开!不仅地面霜层加厚,旁边一个小水缸表面瞬间结冰,发出“咔”的轻响。最惨的是蹲在一旁试图近距离观察“机械传导效应”的郑大富。

“阿嚏!!”郑大富猛地打了个巨响的喷嚏,头发、眉毛、甚至他那件锦袍的绒毛领子上,都挂上了细小的冰晶,活像只突然被扔进冰窖的胖企鹅。他冻得原地蹦跳:“哎哟喂!冷死我了!陈淮安!你这暖气怎么变冷气了?!这锅炉房炸了?!”

陈淮安吓了一跳,才气一散,寒意顿消。他看着郑大富的滑稽模样,又是愧疚又想笑,连忙道歉:“对不住对不住,郑兄,我…我没控制好…”

李昭然靠在椅子里,嘴角艰难地扯起一个微弱的弧度。虽然身体依旧难受,但这活宝二人组确实让他心情稍霁。他哑声道:“大富…你这‘压力泵’…踩过猛了…” 看来陈淮安初步摸到了门路,但这控制力,还差得远。

苏侍郎背对着院内的小剧场,身姿依旧笔挺,仿佛在警戒。但她并没有看向街道,而是微微垂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鸾符冰冷的边缘。

院内传来的每一声惊呼、每一次才气波动,都清晰地落入她耳中。尤其是那骤然降临又倏忽散去的寒意,让她绷紧的肩线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她能想象出里面的情景:那个热心又脱线的盐商之子在咋呼,那个刚刚获得力量的秀才在笨拙地尝试掌握力量,而那个文宫破碎的家伙…在强撑着观看。

而这一切,本不该如此狼狈。如果她没有离开…

王侍卫心脉碎裂时粗重的喘息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李昭然醒来后那句冰冷的质问:“苏大人,你的‘紧急公务’,真是恰到好处。”像一根刺,扎在她一直以来的信念和职责感上。

调虎离山?巧合?还是…鸾台内部…

她猛地攥紧了鸾符,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那份刚刚收到的加密文书内容在脑中回荡,与眼前的困境、内心的疑虑交织成一团乱麻。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恢复一片沉静的黑海,只是海面之下,暗流汹涌得更急了。她必须尽快理清头绪,嘉兴府,绝非安全的终点。

油灯的光芒在略显压抑的室内摇曳,映照着医家侍卫苍白而疲惫的脸。他刚刚再次为王侍卫渡入一丝微薄的医家才气,勉强护住那缕即将熄灭的心脉之火,自己却几乎虚脱。

“不行…”王医师声音沙哑,对着围拢的众人摇头,眼神充满无力感,“姐姐心脉碎裂,内腑破损太甚,我的‘润物丝’只能延缓,无法续接。寻常丹药…哪怕是五品以上的‘生生造化丹’,也只能固本,难以再生如此重的道基之伤。除非…”

“除非什么?”郑大富急吼吼地接话,一把掏出厚厚一叠银票拍在桌上,又觉得不够,开始撸手腕上的玉镯,“钱不是问题!要多少?你说!是把这铺子买下来,还是把全城的药都包圆了?”

老掌柜被这土豪气势吓得一哆嗦,连忙摆手:“郑公子,使不得使不得!这不是钱的事…王侍卫这伤,非人力所能及,恐怕…恐怕真的需要…”

“需要医家四品‘圣手’境宗师出手,以‘金针渡厄’神通,辅以天地灵宝‘九死还魂草’为主药炼制的灵丹,或有一线生机。”一个清冷的声音接过了话头。苏侍郎不知何时已站在门边,她似乎已调整好情绪,面上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只是眼底深处比以往更沉凝了几分。她目光扫过桌上那堆银票,淡淡道:“郑公子,收起来。在嘉兴府,有些东西不是钱能买到的,反而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郑大富张了张嘴,看着苏侍郎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悻悻地把银票往回揣,小声嘀咕:“…那也不能干等着啊…”

李昭然靠在软榻上,强忍着文宫传来的阵阵抽痛,哑声问:“苏大人可知,嘉兴府何处能寻得医家圣手?或者…那‘九死还魂草’的消息?”

苏侍郎走到桌边,指尖点了点地图上的一个位置:“嘉兴府有三大杏林世家,盘踞城东的‘百草堂’周家,与朝廷关系密切,家主周老先生据说是五品医师,距圣手境一步之遥,但性情古怪,等闲不出手。城西‘济世坊’林家,世代行医,更偏民间,据说与农、巫两家有些渊源,或许有些偏门续命之法。以及…”她顿了顿,指尖移向地图上标记着坊市区域的一角,“…‘鬼市’。”

“鬼市?”陈淮安惊疑道。

“嗯。”苏侍郎颔首,“每月朔望之夜,在城隍庙旧街一带暗中开市,三教九流,异物杂陈。那里是墨家机关、妖族材料、乃至一些…见不得光的灵药秘宝的流通之地。风险极大,但或许有‘九死还魂草’或其线索。管理鬼市的,是本地一个叫‘漕帮’的势力,背景复杂,与各大世家乃至官府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老掌柜在一旁听着,压低声音补充道:“几位客官,苏大人说的是正理。周家门槛高,林家路子野,鬼市…更是刀口舔血的地方。不过,最近城里倒是有些传闻…”他左右看了看,声音更低了,“说是漕帮帮主的老母亲得了怪病,遍请名医束手无策,正悬赏重金求良方呢…若是能治好,别说求株药草,请动周家老爷子出手或许都有可能。只是…那病邪乎得很,不像是寻常病症,倒像是…中了什么邪术或是诅咒。”

邪术?诅咒?

这个词让在场几人心头都是一动。刚刚经历了妖族袭击和神秘势力插手,任何不寻常的事件都显得格外敏感。

王侍卫沉吟道:“若是邪祟之力,我医家才气虽能滋养肉身,但对根除这类力量恐力有未逮,或许需佛门高僧或道家真人…”

苏侍郎眸光微闪,接话道:“天师府在嘉兴府设有分部。”她这句话像是随口一提,但李昭然立刻捕捉到了她言语中的深意——天师府,正是之前调查血衣侯事件以及可能与那神秘人有关的官方道家势力。

就在这时,客栈外隐约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以及一声悠长吆喝:“朔日之夜,百鬼夜行,生人避退嘞——”

朔日!就是今晚!

郑大富眼睛一亮:“鬼市今晚就开?那还等什么?我去看看有没有那什么草!”他显然把鬼市当成了大型夜间批发市场。

陈淮安立刻按住他:“郑兄,不可莽撞!苏大人说了那地方危险!”他脸上却因刚刚修炼略有小成而带着一丝跃跃欲试,“若要去,需得从长计议,或许…或许我可以试试新领悟的战诗…”

李昭然疲惫地闭上眼,脑中飞速权衡:

似乎可以让郑大富备厚礼,于明日一早,尝试拜会周家或林家,寄希望于金钱或漕帮悬赏的消息能打动对方。但时间不等人,王侍卫可能撑不住,且世家态度未知。

也可以选择兵分两路。一路去鬼市碰运气,寻找“九死还魂草”或相关线索。另一路去打听漕帮悬赏的具体情况,尝试接触。但鬼市险恶,易生变故;漕帮龙潭虎穴,悬赏任务可能本身就是个陷阱或极难完成。

当然最稳妥的就是借力打力,让苏侍郎以鸾台身份,尝试直接调动官方资源。朝廷把自己从天师府手里捞出来确实是帮了自己的大忙,但之前的事情让自己有些拿不准苏侍郎或者说朝廷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态度了。

李昭然强撑着精神,目光扫过众人,快速决断:“时间不等人,王侍卫等不起。我们必须双管齐下。”

他看向苏侍郎,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苏大人,你对鬼市规矩和风险最为了解,寻找‘九死还魂草’或线索之事,非你莫属。” 这既是基于能力的判断,也隐含着一丝试探——他想看看这位刚经历内心风暴的兵家武者,会如何应对这明显带有危险和不确定性的任务。

苏侍郎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任何犹豫,干脆利落地点头:“可。” 一个字,斩钉截铁,仿佛之前的波澜从未发生。她转向王医师:“王医师,你留守,务必稳住王侍卫伤势。若有急事,以鸾台秘法示警。”

“属下明白!”王医师重重点头。

李昭然又看向摩拳擦掌的郑大富和略显紧张但眼神坚定的陈淮安:“大富,淮安,你们另一路。大富,发挥你的长处,用钱开路,去打探漕帮悬赏的具体情况,尝试接触。淮安,你跟着他,一是护他周全,二是…若有需要,你的战诗或能起到奇效。记住,打听为主,切勿轻易涉险,一切等我们回来再从长计议。”

郑大富一听自己能发挥“长处”,立刻眉开眼笑:“包在我身上!不就是打听消息嘛,我郑大富别的不行,交朋友最在行!” 他已经开始盘算带多少金叶子出门了。

陈淮安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李兄放心,我会看好郑兄!”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先说说苏侍郎负责的鬼市这边。

朔月无光,城隍庙旧街隐在沉沉的夜色里,只有零星几点幽绿的灯笼如同鬼火般摇曳,勾勒出影影绰绰的人影和摊位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混合气味:草药的辛涩、金属的锈蚀、某种不明兽类的腥臊,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和线香的甜腻。

苏侍郎换了一身不起眼的深色劲装,用兜帽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的眼,冷静地扫视着这个光怪陆离的地下世界。摊位上摆放的东西千奇百怪:闪烁着幽光的妖兽晶核、刻满诡异符文的残破骨片、造型奇特的墨家机关锁、甚至还有被封在琉璃瓶中的奇异蛊虫。

她的目标明确——寻找药材相关的摊位或知情者。她在一个售卖各种干枯植物的摊前停下,指尖捻起一株形似枯爪的根茎,声音压得极低:“老板,可有‘九死还魂草’的消息?”

摊主是个干瘦的老头,眼皮耷拉着,闻言掀开一条缝,露出浑浊的眼珠,沙哑地笑了笑:“那玩意儿?阎王桌上抢饭吃的宝贝,几十年没见过了。就算有,也不是摆在这儿的。”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苏侍郎,“姑娘,看你面生,想要好东西,得去里面的‘暗帐’,不过…得有引荐,或者,拿出让‘漕帮’巡场管事看得上眼的东西。”

苏侍郎眸光一凝。漕帮,果然掌控着这里。她不动声色地放下根茎:“如何见得管事?”

老头嘿嘿笑了两声,指了指街道更深处的阴影:“看到那几个腰佩分水刺的汉子没?那就是漕帮的人。不过嘛…”他压低了声音,“最近帮里老太太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管事们火气都大着呢,姑娘小心撞刀口上。”

就在这时,苏侍郎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一个摊位,卖的不是实物,而是一些泛黄的皮卷。其中一张残卷的边缘,隐约画着一个极其复杂的复合符文结构一角,那风格…竟与她记忆中那救走血衣侯的神秘人施展的某种术法痕迹有几分模糊的相似!

她心头猛地一跳,但表面依旧平静。是巧合?还是这条线,也渗透到了鬼市?

接下来表一表郑大富和陈淮安

与鬼市的阴森诡谲不同,郑大富选择了他最熟悉的战场——嘉兴府最豪华的酒楼“醉仙居”。他直接包下了最好的雅间,点了一桌最贵的酒菜,然后开始用金叶子“交朋友”。

几杯醇酒下肚,加上郑大富毫不吝啬的“咨询费”,某个消息灵通的本地行商便打开了话匣子:

“郑公子您问漕帮老太太的病?嘿,这事儿邪门!说是忽然就倒了,浑身冰凉,眉心发黑,白天昏睡不醒,夜里却惊悸狂呼,见人就打,力大无穷,好几个郎中被挠伤了!请了多少名医都看不出毛病,符水、法器试了不少,屁用没有!漕帮帮主赵老大是个大孝子,都快急疯了,悬赏的可不是金银,是一颗能提升修为的‘碧水蛟珠’和漕帮一个人情!但前提是得治好!”

力大无穷?眉心发黑?惊悸狂呼?

陈淮安在一旁听着,眉头紧锁,低声道:“郑兄,这症状…不似寻常病症,倒像是…中了极强的妖毒或是被阴煞恶灵附体?”

郑大富才不管是什么,只觉得机会来了,猛地一拍桌子:“蛟珠?好东西!这活儿我们接了!老板,结账!带我们去漕帮总舵!” 他脑子里已经浮现出自己拿着蛟珠,漕帮上下对自己感恩戴德的场面了。

那行商吓了一跳:“郑公子,使不得!赵老大现在就是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治不好可是要倒大霉的!前几天有个自称天师府下来的道士去试,没弄好,差点被扔进运河里喂鱼!”

天师府?陈淮安和李昭然都捕捉到了这个词。天师府的人失手了?这麻烦比想象中还大。

但郑大富已经上头了,拉着陈淮安就往外走:“怕什么!我有钱!淮安老弟你不是会念诗吗?到时候给她念一段驱驱邪!”

陈淮安:“我练的是战诗,又不是驱邪咒啊!”

郑大富的金钱开道术在漕帮总舵那对雕刻着狰狞龙头的黑漆大门前首次失效。守门的彪形大汉肌肉虬结,眼神凶悍,直接格开了郑大富试图塞过去的那锭金元宝。

“滚开!帮主有令,今日不见外客!尤其是你们这些闻着悬赏味儿来的江湖郎中!”大汉声如闷雷,不耐烦地挥手。

“哎,兄弟,话不能这么说…”郑大富还想发挥他的“社交魅力”,却被陈淮安一把拉住。陈淮安敏锐地察觉到门内院子里传来的隐隐骚动和一股令人不安的阴冷气息。

就在这时,院内突然传出一声非人的、凄厉无比的尖啸,伴随着家具破碎的巨响和几声男人的痛呼与惊呼!

“不好!老太太又发作了!”守门大汉脸色一变,再顾不上郑大富他们,转身就要关门。

“机会!”郑大富脑子一热,肥胖的身体异常灵活地猛地从门缝里挤了进去!陈淮安阻拦不及,只得一咬牙,紧跟而入。

院内景象令人头皮发麻: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妇人双目赤红,指甲变得乌黑尖长,正以不符合其年龄的恐怖巨力挥舞着一张沉重的梨花木椅,追打着几个试图靠近的帮众。她嘴角流着涎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眉心那缕黑气如同活物般蠕动。地上已经躺了两个抱着手臂惨叫的汉子,显然是被其所伤。

漕帮帮主赵天龙是个面色焦灼、太阳穴高鼓的壮年汉子,此刻却束手无策,只能焦急地大吼:“小心!别伤了我娘!”

郑大富哪见过这场面,吓得差点瘫软,但嘴上却不服输:“莫、莫慌!看我兄弟的!淮安老弟,快!给她念诗!降温!让她冷静一下!”

陈淮安也被这邪异景象惊得心跳如鼓,但眼看一个帮众差点被椅子砸中,危急关头,他也顾不得许多了!脑中回想起《塞下曲》那冰寒的意境,才气本能地运转,口中疾诵:“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

他这次情急之下,才气涌动比之前练习时猛烈得多!

霎时间,一股强劲的寒流以他为中心爆发开来,地面咔嚓作响,迅速凝结出厚厚冰层,空中甚至凝聚出无数细碎的冰晶雪花!那老妇人的动作明显一滞,身上也凝结出白霜,发出愤怒的咆哮。

然而,这股力量过于猛烈且不受控制!寒潮无差别地扩散,不仅冻得几个帮众瑟瑟发抖,连旁边的兵器架、石凳都覆盖上了冰层。最重要的是,这突如其来的极寒刺激,似乎彻底激怒了老妇人体内的那股邪异力量!

“吼——!”老妇人发出一声完全不似人类的咆哮,双眼黑气大盛,猛地扔开椅子,十指如钩,带着一股腥风,以更快的速度朝着离她最近的、吓傻了的郑大富扑了过去!

“郑兄小心!”陈淮安脸色煞白,想要再次吟诗阻拦,却因才气骤然消耗过大而一阵头晕目眩,慢了半拍。

赵天龙目眦欲裂:“娘!!”却因距离稍远来不及救援。

眼看郑大富就要被那乌黑的利爪撕碎——

与此同时,鬼市深处

苏侍郎正试图接近那几个漕帮管事,眼角却始终留意着那个售卖符文的摊位。突然,她怀中的一枚小巧鸾符微微震动——是王医师传来的紧急讯号,并非王侍卫恶化,而是…预警?有强大气息正在快速接近客栈方向!

她心头一凛,立刻判断必须立刻离开!无论是冲谁来的,停留在鱼龙混杂的鬼市只会更危险。

然而,就在她转身欲走的刹那,异变陡生!

那个售卖符文的摊主,一个一直低着头的灰衣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收起摊位就想融入阴影。但他动作稍慢了一瞬,旁边一个一直在徘徊、戴着斗笠的身影突然出手如电,一道幽光直刺灰衣人后心!

灰衣人反应极快,反手一拍,一枚符文脱手飞出,瞬间爆开一团扭曲光线的迷雾,挡住了这一击。两人显然都是修行者,且实力不弱,顿时在狭窄的巷道里动起手来,法术光芒与凌厉劲气四射!

“漕帮巡场!敢在鬼市动手?!拿下!”那边的漕帮管事被惊动,怒吼着带人冲过来。

场面瞬间大乱!人群惊呼推搡,各种见不得光的东西被撞翻在地。

苏侍郎恰好被卷入了战团边缘!一道打偏的幽暗劲气直冲她面门而来!她本能地侧身闪避,兵家武者的反应展现无遗,同时腰间短刃瞬间出鞘半寸,格挡开来袭的劲气。

“铿!”一声轻响,火星四溅。

这一下,她兵家武者的气息不可避免地泄露了一丝,而且她那精准利落的格挡动作,在混乱中显得格外扎眼。

瞬间,交手双方、以及冲过来的漕帮管事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了这个看似普通、实则身手不凡的“深色劲装女人”身上。

那斗笠人目光阴冷地扫过苏侍郎,似乎将她误认为了灰衣人的同伙。而漕帮管事则厉声喝道:“你又是谁?!一并拿下!”

前有不明势力的修行者混战,侧有漕帮管事的包围逼问,后有客栈可能遭遇袭击的预警。

苏侍郎瞬间陷入三重危机!她眼神一厉,短刃彻底出鞘,冰冷的杀气弥漫开来——她可从来不是束手就擒之人。

幽绿的灯笼在混乱的气流中剧烈摇晃,光影破碎,将狭窄巷道里每个人的脸都照得阴晴不定,如同群魔乱舞。

那道打向苏侍郎面门的幽暗劲气被她精准格开,发出“铿”然脆响,火星在昏暗中一闪而逝。

这一下,如同在滚油中滴入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好身手!”那戴着斗笠的袭击者阴恻恻地赞了一句,语气却冰冷如刀,显然已将苏侍郎视为了必须清除的意外因素。他手腕一翻,又是一道更为刁钻的幽光射出,直取苏侍郎咽喉,同时身形如鬼魅般逼近,试图与那灰衣人一起,先拿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变数。

灰衣人也是闷哼一声,虽不知苏侍郎来历,但趁此机会,双手连弹,数道闪烁着微弱光芒的符文如飞蛾般射向斗笠人和漕帮冲来的方向,显然是想制造更大的混乱趁机脱身。这些符文效果各异,有的爆开烟雾,有的发出刺耳尖啸,有的则在地面形成一小片粘稠的泥沼。

“混账!还敢反抗!”漕帮管事怒吼,带着几名好手挥舞着分水刺冲入战团。他们经验老到,并不直接介入那两人诡异的术法争斗,而是分成两拨,一拨试图封堵巷道出口,另一拨则直接朝着看似最“好拿捏”的苏侍郎围拢过来——她刚才显露的是武者手段,在漕帮看来,总比那些诡异的术法要好对付些。

“束手就擒!鬼市岂容尔等撒野!”一名漕帮汉子厉喝着,分水刺带着破风声直刺苏侍郎肩胛,角度狠辣,意在先废掉她的行动力。

前有不明术法袭击,侧有地头蛇围堵,怀中断续传来的鸾符预警更如同催命符。

苏侍郎眼神瞬间冰寒彻骨。

她最厌恶的就是这种不受控制的混乱局面,尤其是自身被卷入漩涡中心。但兵家武者的本能让她在极短时间内做出了最凌厉的决断——破局,必须快!绝不能陷入缠斗!

面对同时袭来的幽光劲气和漕帮汉子的分水刺,她不退反进!

脚下步伐一错,身形如游鱼般以一个极其细微的幅度侧身,那柄出鞘半寸的短刃终于彻底亮出!刀身狭长,隐有血槽,在幽绿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寒芒。

她没有去硬接那诡异的幽光,而是利用那漕帮汉子刺来的分水刺作为掩护和切入点!

“铛!”

短刃精准无比地格在分水刺的力弱之处,火星溅射。与此同时,她左手并指如剑,一股凝练的兵家煞气骤然爆发,并非攻向敌人,而是猛地一拍地面!

“轰!”

青石板地面被她沛然力道震得碎裂,碎石尘土混合着地上被符文制造的泥沼,猛地溅射开来,如同投下了一颗小型的烟雾弹,瞬间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

“小心暗器!”不知谁喊了一声,冲来的漕帮众人下意识地一缓。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混乱间隙,苏侍郎动了!

她的身影如同融入了那片尘土烟雾之中,短刃划出冷冽的弧线。

“噗嗤!”

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痛呼!那名率先攻击她的漕帮汉子只觉得手腕一凉,分水刺当啷落地,手腕已被刀柄重重砸中,骨裂声清晰可闻!苏侍郎并未下杀手,只是废其武器,但那股狠辣劲力已让那汉子惨叫着倒退。

而她的真目标,是那个斗笠人!

烟雾稍散,斗笠人正挥手驱散尘埃,寻找目标。却见一道黑影如同猎豹般扑至近前,那柄短刃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刺他因施法而微微暴露的肋下空档!速度之快,角度之刁,完全是战场搏杀的技法!

斗笠人大惊,仓促间回防,幽光凝聚于手掌硬挡短刃。

“刺啦——!”

令人牙酸的金铁摩擦声响起,幽光被兵家煞气强行撕裂,短刃虽被阻了一阻,却依旧在其手臂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

“兵家武者?!你是官府的人?!”斗笠人惊怒交加,瞬间猜到了苏侍郎的可能身份,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惊惧。他猛地向后跃去,似乎不想再纠缠。

而那个灰衣人,早已趁此机会,化作一道青烟,朝着巷子另一头遁去,速度奇快无比。

漕帮管事又惊又怒,他们没想到这个看似单薄的女人如此扎手,而且是兵家路数!这身份可就敏感了!

苏侍郎一击逼退斗笠人,毫不停留,甚至不看结果。她知道必须立刻脱离!她脚下发力,猛地蹬踏墙壁,借力如鹞子翻身,竟是要直接从几名漕帮汉子头顶掠过,冲向巷道另一端!

“拦住她!”管事大吼。

几名漕帮汉子挥刺向上拦截。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噗!”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锐器破空声响起!

并非针对苏侍郎,也不是针对漕帮,而是精准地射向那名正要逃遁的斗笠人后心!

斗笠人惨叫一声,身体猛地一僵,扑倒在地,抽搐了两下便不再动弹,背后插着一根细如牛毛、闪烁着蓝汪汪幽光的短针。

灭口!

苏侍郎瞳孔骤缩,人在半空,目光如电般扫向暗器射来的方向——只见远处屋顶阴影下,一个模糊的黑影一闪而逝,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是那灰衣人的同伙?还是第三方势力?

鬼市的水,比她想象的更深更浑!

但她已无暇细思,趁着下方漕帮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灭口惊住的刹那,她的身影已然掠过他们,落地后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巷道错综复杂的阴影之中。

身后,只留下漕帮管事的怒吼、受伤者的呻吟、以及一具迅速冰冷的尸体。

冷风灌入巷子,吹散烟尘,只剩下满地狼藉和诡异的寂静。

苏侍郎靠在一条无人的窄巷墙壁上,微微喘息,迅速检查自身,并无大碍。她取出鸾符,灵力注入,王医师焦急的声音细微传来:“…大人,方才有一股极强的神念扫过客栈区域,似在搜寻什么,并未靠近,现已退去…”

搜寻?不是直接袭击?

苏侍郎心念电转,是冲李昭然那特殊的文宫来的?还是冲自己这个刚在鬼市动了手的兵家武者?

她收起鸾符,眼神冰冷地看向漕帮总舵的方向。郑大富和陈淮安那两个冒失鬼…恐怕已经惹出更大的麻烦了。

必须立刻赶回去!但鬼市这条线,那诡异的符文和灭口…绝不能断。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情绪,身影再次融入夜色,如同最锋利的刀,悄无声息地朝着客栈方向疾行而去。

目光转回郑大富这边

那乌黑尖利的指甲带着腥风,距离郑大富的胖脸只有寸许!他甚至能闻到那指甲上传来的、如同腐烂泥土混合着血腥的恶臭。死亡的阴影瞬间将他笼罩,他吓得魂飞魄散,连尖叫都卡在了喉咙里。

“娘!!”赵天龙目眦欲裂,狂冲而来,却终究慢了一步。

陈淮安才气耗尽,头晕目眩,只能眼睁睁看着,心中一片冰凉绝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声极轻微、却仿佛直接响在每个人灵魂深处的嗡鸣声,毫无征兆地出现。

声音的来源,竟是廊下软榻上,那个文宫破碎、虚弱不堪的李昭然!

他不知何时强撑着坐直了身体,脸色苍白如纸,额头青筋暴起,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的双眼没有焦距,却隐隐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破碎的青色流光在瞳孔深处一闪而逝。

他没有力量动用才气,文宫更是濒临崩溃。

但就在郑大富即将殒命的刹那,那深藏于他文宫最深处、与李白剑魂一同沉睡的某样东西——或许是李白留下的一缕本能剑意,或许是穿越者灵魂与这个世界法则碰撞产生的最后一点奇异涟漪——被这极致的危险和同伴的绝望所触动,自发地、微弱地荡漾了一下。

没有剑气,没有异象,只有那一声仿佛来自亘古的、微弱的剑鸣余韵。

这余韵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对于正常人甚至毫无影响。

然而,对于那被邪异力量彻底控制、完全依靠本能行事的漕帮老夫人来说,这一声直透灵魂深处的微弱剑鸣,却像是一根烧红的针,猛地刺入了她狂暴的意识深处!

“嗷——!!”

老夫人发出一声更加凄厉、但却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恐惧的尖嚎,扑向郑大富的动作猛地一滞,那双赤红的眼睛里竟然闪过一瞬极短暂的迷茫与挣扎,挥舞的利爪也偏离了方向。

“嗤啦!”

郑大富的锦袍前襟被划开一个大口子,肥嫩的肚皮上出现几道浅浅的血痕,火辣辣地疼,但终究避开了开膛破肚之厄!他吓得一屁股瘫坐在地,杀猪般嚎叫起来:“哎哟我的娘诶!肚子!我的肚子漏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是一愣。

赵天龙趁此机会,终于抢步上前,不顾危险,一把从后面死死抱住了依旧在疯狂挣扎嘶吼的老母亲:“娘!娘!是我!是天龙啊!”

陈淮安也反应过来,虽不明所以,但求生本能让他强撑着爬起来,一把拽起鬼哭狼嚎的郑大富就往后退。

“按住老夫人!”赵天龙对吓呆了的帮众怒吼。

几个胆大的帮众这才上前,七手八脚,好不容易才将力大无穷的老夫人暂时制住,用粗麻绳捆缚起来,但她依旧在嘶吼扭动,眉心黑气翻滚不休。

赵天龙喘着粗气,看着痛苦不堪的母亲,又惊又怒又疑,猛地转头看向惊魂未定的陈淮安和瘫在地上捂肚子的郑大富,最后目光落在了廊下冷汗涔涔、几乎虚脱的李昭然身上。

刚才那声诡异的嗡鸣和母亲的反应,他隐约觉得和这个一直沉默的虚弱年轻人有关。

“刚才…是怎么回事?”赵天龙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那手段…绝非普通儒生!”

陈淮安连忙挡在李昭然身前,虽然自己也心有余悸,但还是硬着头皮拱手道:“赵帮主息怒!我等绝无恶意!我这位兄弟…身体有恙,方才情急之下,或许…或许是家传的某种安神秘法,惊扰了老夫人,实非本意!”他只能胡乱编个理由,毕竟他也不会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好在是有了转机。

“安神秘法?”赵天龙眼神狐疑地在李昭然身上扫视,那苍白的脸色和虚弱的状态不像作假,但刚才那瞬间的感觉…绝非简单的安神。

就在这时,一个帮众连滚爬爬地跑进来:“帮主!帮主!不好了!鬼市那边出大事了!有人动手,还死了人!管事们正在追查,说可能跟官府的人有关!”

“什么?!”赵天龙眉头紧锁,今晚真是多事之秋!他再看向陈淮安和李昭然等人时,眼神更加复杂和警惕。这些人突然出现,手段诡异,偏偏赶上鬼市动乱…

而此刻,李昭然微微喘息着,用极低的声音,只有近处的陈淮安能听到:“淮安…问他…老夫人的病…是不是…接触过…特别的…‘石头’…或者…符文…”

他刚才在那声剑鸣微颤的瞬间,似乎从老夫人的狂暴气息中,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却让他文宫残骸都感到刺痛厌恶的熟悉波动——那波动,与他文宫内那枚“镇文石”的气息有些相似,但却更加阴邪、混乱!

陈淮安闻言,虽不明深意,但立刻心领神会,强行镇定下来,对赵天龙道:“赵帮主,我等或许无法立刻治愈老夫人,但我这位兄弟似乎察觉到了些许端倪。敢问老夫人发病前,可曾接触过什么特殊的物件?比如…奇特的石头?或是刻有诡异符文的的东西?”

赵天龙猛地盯住陈淮安:“你什么意思?”

苏侍郎的身影在嘉兴府高低错落的屋顶上如履平地,夜风刮过她的耳畔,却吹不散她眉宇间的凝霜。

鬼市的混乱、诡异的符文、精准的灭口、漕帮的卷入、以及那扫过客栈的强横神念……这些碎片在她脑中飞速组合,勾勒出一张模糊却危险的网。她几乎可以肯定,救走血衣侯的神秘势力,其触角已然深入嘉兴府,甚至可能与漕帮老夫人的怪病有所关联。那灰衣人售卖的符文,与灭口者的手段,绝非寻常散修。

而郑大富和陈淮安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恐怕已经一头撞进了最危险的漩涡中心——漕帮总舵。以赵天龙那火爆性子和他母亲诡异的状况,一旦冲突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她必须尽快赶回去!不仅是为了阻止可能的冲突,更是要第一时间从李昭然那里获取信息——他文宫特殊,或许能感知到更多东西。

就在她距离客栈还有两条街时,兵家武者超凡的耳力捕捉到了前方巷弄中传来的异样动静——并非打斗,而是某种压抑的、规律的啃噬声,伴随着极其微弱的血腥气。

苏侍郎身形骤然一滞,如同灵猫般悄无声息地落在一处屋檐阴影下,目光锐利地向下扫视。

只见下方昏暗的死角里,一个衣衫褴褛、看似乞丐的人正背对着她,肩膀耸动,似乎在啃食着什么。地上,隐约躺着一只野猫的尸体,脖颈处一片狼藉。

那“乞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头!

一双在黑暗中闪烁着浑浊绿光的眼睛,充满了兽性的贪婪和疯狂!他的嘴角还沾着带血的猫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

妖化?!

苏侍郎心中一凛。这绝非普通的疯癫,而是被低等妖力侵蚀神智的表现!虽然个体威胁不大,但这种东西出现在城内,本身就是极不寻常的信号!

那妖化之人低吼一声,竟四肢着地,如同野兽般猛地向苏侍郎藏身的方向扑跃而来,速度远超常人!

苏侍郎眼神一冷,甚至没有完全抽出短刃。在那妖化之人扑到最高点的刹那,她身形微侧,左手并指如刀,精准无比地切在其颈侧!

“咔嚓!”

一声轻微的骨裂声。那妖化之人眼中的绿光瞬间熄灭,身体软软地栽倒在地,没了声息。

苏侍郎蹲下身,快速检查了一下尸体,眉头紧锁。妖力侵蚀很浅,但极其纯粹,像是被某种东西短暂污染所致,并非长期接触。她在那人破烂的衣服里摸索了一下,指尖触碰到一点坚硬。

掏出来一看,竟是一小片沾着污秽的黑色碎块,像是某种陶瓷或矿石的碎片,边缘锋利,散发着极其微弱的、令人不适的阴冷气息。

这气息……

苏侍郎眸光骤然锐利!这阴冷感,虽然微弱且混杂,但与鬼市那灰衣人摊位上某些符文的气息,以及记忆中那神秘人救走血衣侯时残留的波动,有着令人不安的相似之处!

她立刻用油布将碎片小心包裹收起。妖化之人、诡异碎片、神秘势力……这些东西开始隐隐串联起来。

苏侍郎如同夜色中的一道利箭,率先返回的是团队最初的落脚点——回春堂。

她无声无息地落入后院,直接推门而入。

室内,油灯如豆,气氛压抑得可怕。王侍卫躺在榻上,面如金纸,气若游丝,胸口的起伏几乎微不可察。忘医官跪坐在旁,双手依旧按在王侍卫心口,渡送着自身恢复了一丝的、微薄无比的医家才气,但她自己的脸色比病人好不了多少,嘴唇干裂,显然已到了极限。听到门响,她骇然抬头,见到是苏侍郎,眼中才爆发出希冀与焦急交织的光芒。

“大人!您回来了!”王医师的声音沙哑急切,“姐姐她…情况越来越差,我的才气快耗尽了,只能勉强吊住最后一口气…”

苏侍郎快步上前,一眼便看出王侍卫已到了生死边缘。她眉头紧锁,迅速从怀中取出那个用油布包裹的诡异碎片:“王医师,先稳住。我带回一物,气息邪异,可能与袭击有关。李昭然他们呢?还未回来?”

王医师闻言,脸上焦急更甚:“没有!郑公子和陈公子带着李公子出去说要打听消息,至今未归!我担心…”

话未说完,苏侍郎已然明白。那两个冒失鬼,肯定是直接去漕帮总舵了!

“你留守此地,无论如何护住她性命!我去寻他们!”苏侍郎语气果决,没有丝毫犹豫。她将碎片塞入王医师手中,“此物小心保管,勿以灵识探查。” 随即,她目光落在王侍卫惨白的脸上,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沉重,转身便走。

“大人小心!”王医师在她身后喊道,声音里充满了担忧。她们姐妹连心,王侍卫若死,她亦难独活。

苏侍郎的身影再次融入夜色,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朝着漕帮总舵的方向疾驰而去。心中的不祥预感越来越重——李昭然文宫重伤毫无自保之力,郑大富鲁莽,陈淮安那点新悟的战诗根本不够看,他们闯入龙潭虎穴,此刻不知已陷入何等境地!

当她悄无声息地伏在漕帮总舵主院厅堂的屋檐上时,看到的正是下方一片狼藉、剑拔弩张的景象:

地面冰霜狼藉,郑大富瘫坐捂肚呻吟,陈淮安脸色苍白护在其身前。赵天龙和帮众刚将疯狂的老夫人重新制住。而李昭然则软倒在椅中,面无人色,仿佛下一秒就要油尽灯枯。王侍卫和王医师并不在此,显然是被留在了医馆。

赵天龙因鬼市动乱的消息正惊疑不定,目光凶狠地看向李昭然等人,即将再次发难——

“赵帮主。”

清冷的声音自屋檐落下。

苏侍郎翩然落地,直接介入双方之间,目光首先锐利地扫过李昭然的状态,确认他还活着,随即看向赵天龙,语气冷静而强势。

“你是何人?!”赵天龙又惊又怒。

苏侍郎不答,先是极快地侧头,用只有近处几人能听到的声音向李昭然确认最关键的信息:“李昭然,你是否感知到了‘镇文石’类似的气息?”她需要第一时间印证她的猜测。

李昭然艰难点头,气若游丝:“…老夫人身上…有…更邪门的…同类气息…”

得到确认,苏侍郎心中定计。她转回身,面对赵天龙,亮出部分身份底牌,只不过不是朝廷侍郎,而是胡编了一个钦天监的身份。点破老夫人乃中邪非患病,直言鬼市骚乱与灭口事件,并暗示自己一方有能力且正在追查此事。钦天监作为三十六天师的办公室,钦天监的下属自然不是谁都能查谁都敢查的,这样既隐藏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同时也避免了一些麻烦,但苏侍郎一时忘记了李昭然天师府对李昭然的作为,所以这小算计反而让李昭然听到了心里。

“…我的同伴或许手段急切了些,”她目光扫过现场,“但他们方才的尝试,是否让令堂的反应出现了某种不同?赵帮主,我们是能帮你查明真相的人,而非敌人。令堂的安危,比一时的误会重要得多。”

赵天龙回想起母亲那瞬间的恐惧和停滞,又见苏侍郎气度不凡、言语凿凿,甚至知晓鬼市刚发生的秘事,心中的愤怒和怀疑终于被担忧和一丝求援的期望压倒。

他盯着苏侍郎,声音沉重:“……你们当真能救我娘?”

苏侍郎得到了李昭然肯定的眼神(确认了邪气与镇文石类似),心中更有底气。她转回身,面对将信将疑的赵天龙,语气沉稳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官方口吻:

“赵帮主,我等乃京城钦天监下属,奉命追查此类邪异事件蔓延之根源。”她刻意略去了“三十六天师的办公室”这个过于具体的描述,但“钦天监”三个字本身,就足以代表官方对超自然事件的权威处理资格。

“令堂并非患病,而是中了极阴邪的咒诅或污染。鬼市方才的骚乱以及我们亲眼所见的当场灭口,都证明这股势力就在嘉兴府,且正在清除痕迹。”她目光扫过地上残留的冰霜和惊魂未定的郑大富,“我的同伴方才情急之下的尝试,虽方式欠妥,但是否让令堂的反应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变化?这证明我们找对了方向。”

她上前一步,气势逼人:“现在,你是想继续纠结于这场误会,浪费宝贵时间,还是想与我们合作,抓住这拯救令堂的唯一机会?钦天监办案,需要的是线索和配合,而不是无谓的冲突。”

赵天龙被这番连消带打的话镇住了。“钦天监”的名头、对方对鬼市事件的了解、以及母亲刚才那瞬间异常的反应,都让他不得不信了几分。尤其是“蔓延之根源”和“灭口”这些词,让他意识到事情远比他想象的复杂和危险。

他脸上的凶悍之气渐渐被一种沉重的忧虑取代,紧握的拳头松开了。他看了看依旧在嘶吼挣扎的母亲,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气度不凡、言语凿凿的女子,终于沉重地点了点头:“……好!我姑且信你!若你们真能救我娘,我赵天龙和漕帮,必有重谢!但若你们骗我……”他眼中闪过一抹狠色,未尽之语不言而喻。

“一言为定。”苏侍郎干脆利落地应下,心中稍定,危机暂时缓解。

然而,就在她暗自松了口气的同时,她没有注意到,身后软椅上的李昭然,在清晰地听到“钦天监”三个字时,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他本就因力竭而苍白的脸色似乎更白了一分,不是身体的虚弱,而是一种从心底透出的冷意。

钦天监……

那是天师府在朝廷的官方代表机构。

刹那间,不久前在驿站中的记忆碎片猛地袭来——那位来自天师府的“上师”,是如何以检查为名,用霸道的力量强行探查他破碎的文宫,那如同刮骨搜魂般的痛苦和毫不掩饰的怀疑与审视……

“哼,文宫破碎,却隐有异种剑气残留……此子甚是古怪,需严加看管……”

那冰冷的话语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而现在,苏侍郎,这个他一直捉摸不透的朝廷密探,竟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冒充天师府的“自己人”来获取便利?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夹杂着被背叛的刺痛感,悄然攥住了李昭然的心脏。他原本因为苏侍郎及时赶到并认可他的判断而生出的一丝微弱信任,瞬间出现了裂痕。

“钦天监……她倒是会挑名头。是为了方便行事,还是……她本就与天师府有所牵连?那次天师府来查我,她知情吗?甚至…是否本就是她的意思?”

“合作……只是为了查案和救人的权宜之计吧。在她和朝廷眼里,我终究只是个需要严加看管的‘古怪’之物……”

他闭上眼,将所有的情绪深深隐藏起来,只剩下外在极度的疲惫和虚弱。但内心深处,对苏侍郎本就复杂的观感中,又重重地添上了一笔浓重的猜疑与疏离。

苏侍郎赢得了赵天龙的暂时合作,却无意中在李昭然心中种下了一根刺。而这根刺,或许将在未来某个关键时刻,带来意想不到的变数。

局势暂时缓和,但空气中的紧张感并未完全消散。苏侍郎首先看向哼哼唧唧的郑大富。

“王医师不在此处,我先替你处理。”苏侍郎走到郑大富身边,蹲下身,动作麻利地检查了他肚皮上的划伤。伤口不深,只是皮肉伤,但有些红肿,边缘隐隐泛着一丝不正常的乌青色,显然那妖化老夫人的指甲带有污秽之气。

“嘶…轻点轻点!苏大人,我这不会中毒了吧?会不会烂肚子?”郑大富哭丧着脸。

“死不了。”苏侍郎语气平淡,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倒出些白色药粉撒在伤口上。那是兵家常用的金疮药,兼具止血和一定的解毒功效。“只是些皮外污秽,药粉能克制。这几日忌口,不要碰水。”

药粉触及伤口,带来一阵清凉,火辣辣的疼痛感顿时减轻大半。郑大富长舒一口气,又开始活泛起来:“还是苏大人靠谱!哎哟,可吓死我了,那老太太劲儿可真大…”

简单处理完郑大富的伤势,苏侍郎站起身,目光转向被捆绑在椅子上、依旧不时发出低沉嘶吼、挣扎扭动的老夫人。赵天龙站在一旁,脸色沉重而焦灼。

“赵帮主,现在可以详细说说,老夫人发病前前后后的具体情况了。”苏侍郎走到老夫人面前数步远停下,仔细观察。那股阴邪混乱的气息更加清晰了,让她很不舒服。她注意到老夫人眉心那缕蠕动的黑气,以及其指甲的异状。

赵天龙叹了口气,挥挥手让大部分帮众退到院外等候,只留下两个心腹。他揉了揉眉心,开始叙述:

“大概就是七八天前。我娘那几天精神头还挺好,就是偶尔念叨说睡不安稳,总觉得窗外有人影,但下人去看又什么都没有。我们只当她是年纪大了,眼花。”

“发病那天早上,她还好好的,吃了早饭还说想去城外‘慈孤院’看看孩子们。”赵天龙提到慈孤院时,语气有些复杂,那似乎是漕帮资助的一个收养孤儿的地方。

“后来呢?她去了吗?”苏侍郎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细节。

“没去成。”赵天龙摇头,“那天上午,帮里码头出了点急事,我去处理了。回来就听下人说,我娘中午独自在小佛堂礼佛后,就再没出来。傍晚时分,里面就传来巨响和怪叫声…等我们冲进去,就看到…就看到她变成这副模样了!见人就打,力大无穷!”

“小佛堂?”苏侍郎追问,“之后你们可仔细检查过佛堂?有无发现什么异常之物?比如…特殊的石头,或是来历不明的符纸、器物?”她引导着,指向李昭然感知到的关键。

赵天龙努力回想:“查了!当时乱成一团,但也粗略查过,没发现什么明显不对劲的东西…佛堂里都是她平日念经用的寻常物件…哦,对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窗台上好像有点碎渣子,像是…像是打碎了什么陶罐还是瓦罐,黑乎乎的,当时没太在意,以为是不小心碰掉的花盆碎片,让下人扫走了。”

碎渣子!

苏侍郎立刻想到自己怀里的那块碎片!她不动声色地继续问:“慈孤院…老夫人常去?那里最近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赵天龙似乎有些迟疑,但还是说道:“我娘心善,每月都会去一两次,送些银钱吃穿。最近…倒没听说有什么特别的事。就是大概半个月前,慈孤院后院的老墙因为雨水塌了一角,我还派人去修葺过…”

线索似乎隐隐指向了两个方向:老夫人日常接触的慈孤院,以及发病时所在的小佛堂。

苏侍郎沉吟片刻,做出了决定。她先是转向李昭然:“李昭然,你感知最敏锐,可能确定那邪气根源的大致方向?是更偏向佛堂,还是…与其他地方有所牵连?”她暗示了慈孤院。

同时,她从怀中取出那块用油布包裹的、从妖化乞丐身上找到的黑色碎片,却没有直接递给李昭然,而是先展示给赵天龙看:“赵帮主,你看看,可是类似这种材质的碎渣?”

赵天龙凑近仔细一看,脸色微变:“像!很像!颜色质地都像!就是这玩意儿?”

苏侍郎没有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李昭然。此刻,只有他能通过感知那碎片与老夫人身上气息的共鸣,给出最关键的判断。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虚弱的李昭然身上。

苏侍郎将那块用油布包裹的黑色碎片托在掌心,并未直接递给李昭然,而是小心地揭开一角,让那阴冷邪异的气息稍微流露出来。她的目光沉静地看向他:“仔细感知,但量力而行,若有不适立刻停止。”

这算是一种隐晦的关切,但在心生芥蒂的李昭然听来,或许更像是对一件易碎工具的谨慎使用指令。

李昭然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不适和心中的冷意,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那块碎片上。他闭上眼,尝试调动那几乎干涸的灵觉。

文宫依旧剧痛,如同布满裂痕的琉璃,每一次微小的灵觉波动都带来针扎般的刺痛。但他对“镇文石”以及与之同源却又更加邪异的气息,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

他的眉头紧紧蹙起,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碎片上的气息冰冷、死寂,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活性”,仿佛某种凝固的恶意。它确实与老夫人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混乱邪气同源,但相比之下,碎片上的气息更“纯粹”,更像是一个“源头”或“样本”,而老夫人身上的,则是这种气息爆发开来、污染生灵后的混乱状态。

更让他心悸的是,这气息与他文宫内那枚“镇文石”的浩然稳固之感截然相反,却又隐隐有着某种法则层面上的诡异联系,如同光与影的对立共生。

“怎么样?”赵天龙忍不住焦急地低声问道。

李昭然缓缓睁开眼,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声音虚弱却带着肯定:“同源…但更…‘浓’…像是…种子…” 他艰难地组织着词语,“老夫人身上的…是散开的…污染…”

他顿了顿,强忍着灵觉过度消耗带来的眩晕感,目光转向赵天龙:“佛堂…碎片…是关键…但…‘种子’…未必只在…佛堂…”

这话暗示性极强。既然碎片是“种子”,那它可能被播撒在多个地方!慈孤院的嫌疑陡然上升。

苏侍郎立刻领会,追问道:“你能感知到这碎片的气息,与慈孤院的方向是否有呼应?” 她这是在借助李昭然的人形雷达功能,尝试进行远程定位。

李昭然再次闭目,这一次时间更长,身体甚至微微颤抖起来,似乎在承受极大的痛苦。半晌,他才猛地睁开眼,指向一个大致的方向,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和疲惫:“那个方向…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共鸣…但…太远了…我无法…确定…”

他所指的方向,正是赵天龙之前提到的慈孤院的方位!

赵天龙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慈孤院是他母亲常去行善的地方,若问题真的出在那里…

苏侍郎迅速将碎片重新包裹收好,阻断气息。她看向赵天龙,语气果断:“赵帮主,情况已经很清楚。令堂的病根,恐怕就出在这黑色碎片以及它可能出现的几个地方——小佛堂,以及慈孤院。”

“我们必须立刻行动,兵分两路:一路彻底搜查小佛堂,寻找可能遗漏的碎片或其他线索;另一路,立刻前往慈孤院暗中调查!迟则生变,对方既然已经开始灭口,难保不会清理其他痕迹。”

她目光扫过己方几人:李昭然虚弱不堪,郑大富带伤,陈淮安才气耗尽且需看护李昭然。

“赵帮主,请你立刻安排可靠人手,彻底搜查小佛堂,一寸都不要放过!任何异常之物,尤其是这种黑色碎片或粉末,立刻封存起来。”

“至于慈孤院,”苏侍郎看向李昭然,语气不容置疑,“李昭然,你需要休息,但你的感知至关重要。我会带你一同前往慈孤院附近,你无需进入,只在外围尝试感知确认。郑大富、陈淮安,你们二人护送李昭然,听从我的指令行事。”

这个安排既考虑了李昭然的状态,又最大化利用了他的能力,同时也将战力分散的风险降到最低。

赵天龙此刻再无怀疑,重重抱拳:“好!我亲自带人搜佛堂!慈孤院那边…就拜托诸位了!我让两个熟悉地形的弟兄给你们带路!”

调查方向瞬间明确,行动即刻展开。而那块小小的黑色碎片,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迅速扩散,即将引出更深、更黑暗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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