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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树精那泣血般的恳求与最终的战吼,如同沉重的鼓点,敲击在三人的心头。

大战,一触即发。

陈淮安强忍着眼中的酸涩,灵犀笔已然举起,才气虽未完全恢复,却毫不犹豫地开始凝聚!郑大富双目赤红,咔嚓一声将最后几枚特制的“破邪爆弹”压入弩膛,粗壮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李昭然眼神锐利如刀,周身浩然正气已然澎湃欲出,锁定了那枚镶嵌在树干上的妖异血晶!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那巨大的、扭曲的桃树精面孔上,猛地浮现出极度痛苦却又无比决绝的神色!它那由树枝和藤蔓构成的“嘴巴”张开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却又充满无尽悲怆与命令意味的咆哮!

“吼——!!!”

这声咆哮并非针对李昭然三人,而是直冲周围那些蠢蠢欲动、即将扑上的被污染精怪!

咆哮声中,蕴含着桃树精最后残存的、源自森林守护者的绝对权威与深深的眷恋!

奇迹发生了!

那些原本龇牙咧嘴、浑身邪气沸腾、即将陷入彻底疯狂的精怪们,闻声猛地一滞!它们猩红的眼眸中,疯狂与暴虐竟短暂地褪去,流露出了一丝深埋于灵魂深处的、源自本能的敬畏、依赖与…迷茫!

紧接着!

“咔嚓!咔嚓!咔嚓!”

无数根漆黑如墨、却又带着一丝微弱绿意的粗壮藤蔓与坚韧根须,猛地从桃树精的树干、枝杈乃至地底破土而出!它们以惊人的速度,如同拥有生命般,精准地缠绕、捆绑住了周围每一只试图攻击的精怪!

这些藤蔓并非攻击,而是禁锢!

它们死死地将咆哮的影蝠捆缚于地面,将挣扎的腐木傀牢牢锁在树干上,将欲要扑出的石魈紧紧缠绕,将所有陷入痛苦与疯狂的精怪,全部强行固定在了原地!

“孩…孩子们…对不住…”桃树精的“面孔”因巨大的痛苦与力量的透支而剧烈扭曲,声音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温柔与决绝,“安…安静些…让…让客人们…送我们…最后一程…”

它竟然,凭借最后一丝清明与力量,强行控制住了所有被污染的子民,为李昭然三人…创造了绝无仅有的、也是最为残酷的攻击机会!

“快…快动手!”桃树精的声音陡然变得急促而虚弱,黑色的汁液如同泪瀑般从眼眶窟窿中汹涌而出,“老朽…挺不住…多久了…那邪晶…才是根源…击碎它!”

为了让他们能精准命中,它甚至主动扭曲树干,让那枚镶嵌着的、不断蠕动、散发着妖异血光的“蚀魂血晶”,完全地、毫无遮挡地暴露了出来!那暗红色的邪光此刻刺眼无比,仿佛一颗跳动的心脏,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邪恶生命力!

“老人家!”陈淮安发出一声悲呼,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他如何能对这样一位守护森林、爱护子民、直至最后仍在牺牲自己的长者下手?!

郑大富死死咬着牙关,牙龈甚至渗出了血丝!他猛地抬起弩箭,却又剧烈颤抖着,怎么也扣不下扳机!让他去炸毁那些疯狂的邪物,他毫不犹豫!可让他去攻击一位正在自我牺牲的守护者…这太残忍了!

李昭然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充斥着邪气与悲怆的空气。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只剩下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决断!

“动手!”他的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完成它的心愿!才是对它的尊重!”

话音未落,李昭然率先出手!他并指如剑,体内文宫青莲光芒大放,磅礴的浩然正气混合着一丝诗魂的锐利,凝聚于指尖!他没有使用任何诗词,而是将全部的力量、意志与悲痛,化作一道纯粹到极致、凝练到极致的纯白指罡!

“咻——!”

指罡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无视空间的距离,精准无比地、狠狠地击中了那枚暴露在外的“蚀魂血晶”!

几乎在同一瞬间!

陈淮安泪流满面,发出了压抑不住的痛哭般的呐喊,灵犀笔猛地挥出!书写的不再是战诗,而是《诗经·桧风·素冠》中的悲怆之句:“庶见素冠兮,棘人栾栾兮,劳心慱慱兮!” 才气化作一道巨大的、蕴含着无尽悲伤与净化之力的白色光锥,紧随李昭然的指罡之后,轰向血晶!

郑大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疯狂地扣动了扳机!数枚刻画着最强破邪符文的弩箭以及那几枚最后的“破邪爆弹”,拖着凄厉的尾音,如同复仇的流星般,全部射向了那罪恶的源头!

“不——!!!”

在攻击即将命中的最后一刹,桃树精的“面孔”上似乎闪过了一丝解脱,它用尽最后力气,发出了一声不知是痛苦还是释然的巨大悲鸣!

“轰!!!!!!”

三道攻击,几乎不分先后地,同时狠狠击中了那枚“蚀魂血晶”!

一道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极致邪恶、痛苦、怨毒与不甘的暗红色能量冲击波,猛地从血晶碎裂处爆发出来!刺目的血光瞬间吞噬了周围的一切!

桃树精发出了最后一声震天动地的、充满极致痛苦的吼叫,巨大的树干剧烈地摇晃、扭曲,仿佛在承受着千刀万剐的酷刑!那些被它禁锢着的精怪们,也同时发出了凄厉无比的惨嚎,身体剧烈地抽搐、挣扎!

血光持续了数息,才缓缓散去。

只见那枚“蚀魂血晶”已然消失无踪,原地只留下一片焦黑的、仿佛被最恶毒的火焰灼烧过的痕迹。

桃树精静止了。那张扭曲的“面孔”凝固在了最后那一刻的痛苦与解脱交织的神情上,再无生息。

然而,危机并未结束!

就在血晶爆碎的下一刻,无数道细密的、如同毒蛇般的暗红色血气,猛地从桃树精庞大的躯干、以及周围所有精怪的体内钻出!它们发出“吱吱”的、充满怨毒的尖啸,如同拥有生命般,疯狂地扭曲、汇聚,试图朝着森林深处逃遁!这些是血晶残留的、最为精纯也最为顽固的邪念本源!一旦让它们逃脱,假以时日,必会寻找新的宿主,酿成更大的灾祸!

“孽障!休走!”李昭然早已料到有此一招!他眼中厉芒一闪,反应快如闪电!

他一步踏出,身形如岳峙渊渟!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以指代笔!体内文宫轰鸣,青莲绽放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浩瀚的才气与诗魂之力奔涌而出!

他凌空挥毫,笔走龙蛇!指尖过处,一道道凝练无比、熠熠生辉的银色文字凭空浮现,字字蕴含着一股源自上古的、凛然不可侵犯的破邪诛妄之意!

他所书写是源自《诗经·鄘风》中那首最为严厉、最具批判与破邪精神的篇章——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

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此诗以鼠喻人,斥责无仪、无止、无礼之辈,言辞辛辣,正气凛然!此刻被李昭然以磅礴才气与杀伐意志书写出来,更是将其中的“批判”、“否定”、“诛灭”之意激发到了极致!

“敕!”随着最后一笔落下,李昭然口吐真言!

那悬浮于空中的银色诗文字句猛然爆发出万丈光芒!瞬间化作一张巨大无朋、由无数璀璨银色符文构成的雷霆罗网!罗网之上,跳跃着至刚至阳的破邪神雷!

“噼里啪啦——!!!”

银色雷网以覆盖天地之势,猛然罩下,将那些试图逃窜的、怨毒的血气,尽数笼罩其中!

至阳神雷与至阴邪气激烈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爆响!那些血气发出凄厉无比的尖叫,疯狂挣扎,却如同落入熔炉的冰雪,在雷霆罗网的炼化下,迅速地被蒸发、净化、消散!

不过几个呼吸之间,所有逃逸的邪气血气,被彻底涤荡一空!再无半点残留!

随着邪气的彻底消散,失去了所有支撑的桃树精,那庞大无比的身躯,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枯萎、衰败!翠绿的枝叶瞬间焦黄、碎裂、飘零!粗壮的枝干变得干瘪、开裂!整棵古树,仿佛在瞬间走完了千年的岁月,轰然倒塌的趋势已然不可逆转!

而那些被禁锢着的、早已死去的精怪们,它们的身体也开始如同风化的沙雕般,寸寸碎裂,化作无数闪烁着微弱光点的尘埃,飘散开来…

没有尸骸,没有污秽。

桃树精与所有精怪的身躯,最终都化为了最纯净的、蕴含着它们最后生命精华的莹白粉尘,纷纷扬扬,如同一场温柔的雪,洒落在这片被邪气荼毒已久的焦黑土地之上。

粉尘融入大地,焦黑的土地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焕发出一丝微弱的生机,隐隐有嫩绿的草芽试图破土而出…

它们最终,以这种最为彻底、也最为洁净的方式,回归了这片它们曾经深爱、并誓死守护的森林,化作了滋养新生的春泥。

尘埃落定。

现场,只剩下李昭然、陈淮安、郑大富三人,以及…死一般的寂静。

陈淮安无力地跪坐在地上,失声痛哭。郑大富仰着头,拼命眨着眼睛,试图把涌出的泪水逼回去,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哽咽声。

李昭然默然肃立,久久无言。他缓缓抬起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闪烁着微光的粉尘,感受着其中那一丝纯净而悲壮的生命气息,缓缓握紧了拳头。

墨血盟… 他眼中闪过一道冰冷刺骨的寒芒。

该死!

那惊天动地的悲鸣与净化之光终于彻底平息。

随着桃树精与所有被污染精怪的身躯化为莹白粉尘,无声地融入焦黑的大地,这片被邪气荼毒已久的林间空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声音与活力,陷入了一种死寂般的宁静。

空中弥漫的、令人窒息的腥甜恶臭与粘稠邪气,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骤然抹去,消散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雨后山林特有的、混合着泥土与草木清香的湿润气息,虽然极其微弱,却蕴含着勃勃的生机。

一直笼罩在森林上空的、那层压抑厚重的阴霾,也悄然散去。

刹那间!

一束束久违的、金灿灿的阳光,如同利剑般,猛地刺破了原本密不透风的厚重树冠,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精准地洒落在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悲壮牺牲的空地之上!

光柱之中,无数细微的、闪烁着生命光点的尘埃(桃树精与精怪们所化)缓缓飘舞、沉浮,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最后的告别舞蹈。

阳光驱散了所有的阴冷与黑暗,温暖地抚摸着这片饱受创伤的土地,也照亮了马车旁三位静立无声的青年。

李昭然、陈淮安、郑大富三人,怔怔地站立在光影交错之中。他们身上、脸上还沾染着战斗留下的尘土与汗渍,眼神中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解脱后的疲惫,有胜利后的空虚,更有那挥之不去的、沉甸甸的悲伤与震撼。

他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望向那穿透林隙、洒下光辉的太阳。阳光有些刺眼,却带来了一种近乎奢侈的温暖与真实感,仿佛将他们从一场漫长而压抑的噩梦中彻底唤醒。

然而,无人欢呼,无人庆祝。

三人相顾无言。

郑大富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沉重无比的叹息,用力抹了一把脸,低下头,默默地走向马车,开始检查车辆和马匹的状况。他的动作有些迟缓,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陈淮安眼眶依旧泛红,他深吸了一口带着阳光味道的空气,努力平复着翻腾的心绪。他走到空地中央,对着那片正在吸收光热、孕育新生的土地,郑重地、深深地鞠了三个躬。然后默默转身,协助郑大富一起整理行装。

李昭然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在阳光下渐渐恢复生机的土地,目光深邃,仿佛要将这一切刻入心底。他转身,步伐沉稳地走向马车,亲自坐上驾驶位,抓起了缰绳。

“走吧。”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意。

马车再次缓缓启动,碾过那片覆盖着莹白粉尘、已然变得松软湿润的土地,驶离了这片承载着太多悲伤与牺牲的空地。

这一次,路途变得截然不同。

邪异的气息彻底消失无踪。林中那令人不安的寂静被打破,远处渐渐传来了久违的、清脆的鸟鸣声和窸窣的虫鸣。空气清新,带着草木的芬芳。

郑大富取出那个一度失灵的司南,发现指针不再疯狂摇摆,而是稳稳地指向了一个方向——南方。

“地磁恢复正常了!”他声音沙哑地宣布,脸上却没什么喜色。

马车沿着司南指引的方向,在明显开阔、顺畅了许多的林间穿行。再没有任何诡异的袭击,再没有任何迷途的困扰。就仿佛…那片被污染的区域,连同那位伟大的守护者及其子民,用它们最终的牺牲,为后来者彻底净化并打通了这条道路。

车厢内,气氛依旧沉闷。

郑大富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个由桃树精最后力量护送而来的灵桃。

灵桃静静地躺在他粗大的手掌中,散发着柔和而纯净的莹润光泽,诱人的清香弥漫在车厢里,沁人心脾。它饱满、完美,蕴含着磅礴而温和的生命能量与纯净灵机,仿佛一件天地孕育的艺术品,与周遭刚刚经历的惨烈与牺牲形成了无比强烈的对比。

郑大富和陈淮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颗桃子上。他们的眼神中,没有贪婪,没有渴望,只有一种近乎沉重的凝视。

这不仅仅是一颗能延寿一纪、助益修行的天材地宝。

它是一位守护了森林千年的长者,在承受了无尽痛苦与折磨后,燃烧最后生命与清明,凝聚毕生精华所化的…最后的馈赠、谢礼与赎罪。

它的每一缕清香,都仿佛带着桃树精苍老而悲怆的嘱托与那些精怪们无声的哀鸣。

如何能…如何能将它…吞食下咽?

沉默了许久,郑大富率先开口,声音异常低沉:“陈老弟…这桃子…”他顿了顿,似乎不知该如何措辞,“…胖爷我…下不去嘴。”他实话实说,胖脸上满是纠结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陈淮安深深地看着灵桃,缓缓摇头,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与沙哑:“我也…不能。”他抬起头,看向郑大富,眼神清澈而坚定:“于情,此乃长者临终所托,蕴含生命之重,我等岂能轻易啖食?于理,此番破局,首功在昭然兄。若无他洞察先机、决断破阵、最终净化邪气,我等早已困死林中。此物…于他修行,助益最大。”

两人对视一眼,瞬间达成了无声的共识。

郑大富重重一点头,双手捧着灵桃,如同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般,小心翼翼地探出车厢,递向正在驾车的李昭然。

“昭然兄…”郑大富的声音难得的郑重,“这桃子…你和陈老弟都出力最多,胖爷我就是个打杂的…合该你吃。”

李昭然闻言,缓缓勒住缰绳,马车微微一顿。他转过身,目光落在郑大富手中那枚光华流转的灵桃上。

他的眼神极其复杂。有一瞬间的波动,那是对强大力量本能的感知与渴望。这灵桃蕴含的能量,对他恢复诗魂、温养文宫、乃至冲击更高文位,确有难以估量的巨大好处。

但下一刻,那桃树精痛苦而期待的面孔、精怪们扭曲却曾善良的身影、最终化尘归土的悲壮景象…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

他仿佛能看到,这晶莹剔透的果肉中,流淌着的是千年的守望、无私的庇护与…最后的血泪。

他伸出的手,在空中微微停顿了一瞬,最终还是郑重地接过了灵桃。

灵桃入手温润,清香愈发沁人,磅礴的生命能量透过皮肤,丝丝缕缕地渗入体内,令人通体舒泰,文宫中的青莲都似乎欢快地摇曳了一下。

然而,李昭然却感觉手中仿佛托着千钧重担。他仔细端详着灵桃,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果皮,半晌无言。

良久,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沉而清晰:“此桃…我亦难以下咽。”

他看向二人,目光扫过郑大富:“大富兄,你虽未修才气,然此物延年益寿之效对你而言,正是所需。你家中商行诸多,需你长久操持。” 又看向陈淮安:“淮安兄,你根基扎实,心性坚韧,所缺正是一份天赋灵机。此桃于你,或可补足短板,未来成就不可限量。不若…你二人分食之?”

李昭然的话语恳切,分析也合情合理,全然是为两位同伴着想。

然而,郑大富却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连连摆手:“别别别!昭然兄你可别害我!这玩意儿…意义太重了!胖爷我吃了怕折寿!真的!浑身不得劲!再说了,延年益寿?胖爷我多赚点钱,多买点人参鹿茸天天啃,一样能活蹦乱跳!不差这一口!” 他语气激动,甚至带着一丝惶恐,仿佛那不是仙桃,而是烫手的山芋。

陈淮安也立刻摇头,神情无比严肃:“昭然兄万万不可!此非寻常灵物,乃生命之华、悲愿之结晶。岂能因一己之私而分食?此举…近乎亵渎。况且,”他语气一转,带着无比的真诚与敬佩,“若非昭然兄,我等早已命丧林中,何谈灵桃?此物…唯有昭然兄,方有资格承受其重,并使其发挥最大价值。”

三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没有言语,却瞬间都明白了对方心中那份同样的、沉重的不舍与敬畏。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马车轱辘碾过地面的声音和远处隐约的鸟鸣。

最终,李昭然缓缓收回了递出桃子的手。他低头凝视着掌中的灵桃,指尖传来那无比真实的、温润而充满生命力的触感。

一个念头,如同破土的嫩芽般,悄然在他心中萌生,并且迅速变得清晰、坚定。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两位同伴,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既然如此…”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我们…都不吃。”

郑大富和陈淮安同时一怔,疑惑地看向他。

李昭然目光投向马车前进的方向,仿佛穿透了层层林木,望向了遥远的未来:“待我等回到京城,于我宅邸之中,寻一处灵气充沛、阳光充足之地…”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那颗灵桃上,眼神变得无比柔和与郑重:

“将它…种下去。”

“种下去?”郑大富瞪大了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

陈淮安却是浑身一震,眼中骤然爆发出明亮的光彩!他瞬间明白了李昭然的用意,激动地脱口而出:“妙啊! 此乃… 以另一种形式,延续其生命!让它重归大地,汲取日月精华,或许…或许有朝一日…”

或许有朝一日,能再发新芽,重获新生?

这个想法,让三颗沉重的心,仿佛瞬间被注入了某种温暖的、充满希望的力量!

化食为种!

这不仅仅是对桃树精的纪念,更是对那份牺牲的最高敬意与最美好的祝愿!是一种…生命的轮回与延续!

沉重压抑的气氛,仿佛一下子被这个决定打破了。

郑大富猛地一拍大腿,胖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真心实意的笑容:“好!这个好!种下去!必须种下去!胖爷我出钱…呃,出最好的花肥!保证给它养得白白胖胖…哦不,是郁郁葱葱!”

陈淮安也用力点头,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激动的红晕:“对!种下去!待其成苗,我愿日日以才气温养,诵诗读经于其畔!”

李昭然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却真实的笑意。他小心翼翼地将灵桃 用一方干净的丝帕包裹好,郑重地贴身收起。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挥动缰绳。

马车继续前行,车厢内的气氛,虽然依旧带着淡淡的悲伤,却多了一份温暖的希望与沉甸甸的默契。

马车碾过最后一段崎岖的林地边缘,终于稳稳地驶上了那条久违的、相对平坦宽阔的官道。车轮压在坚实的黄土路上,发出规律而轻快的“辘辘”声,与林间那种时刻提防危险的压抑感形成了鲜明对比。

三人都不由自主地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得以稍稍放松。阳光毫无遮挡地洒在身上,暖洋洋的,驱散了不少积郁在心底的阴霾。

然而,这份短暂的宁静并未持续多久。

前行不过一里多地,便见前方官道旁的一处岔路口,黑压压地围着一大群人。看衣着打扮,多是附近的村民、樵夫、猎户以及一些行脚的商贩。他们三五成群,交头接耳,指手画脚,脸上无不带着惊疑、恐惧、兴奋交织的复杂神色,议论声嗡嗡作响,显得十分嘈杂。

“咦?前面怎么回事?”郑大富探出脑袋,好奇地张望。

“过去看看。”李昭然驾着马车缓缓靠近。他们本就需问明前往神都的准确路径,顺便也可打听一下附近情况。

还未等马车停稳,那些议论声便清晰地传入了三人耳中。

一个满脸络腮胡、身材魁梧的猎户,挥舞着粗壮的手臂,唾沫横飞地说道:“俺可是亲眼瞧见的!就刚才!林子深处!‘轰’的一声巨响!一道血红色的光柱子,跟条大蟒似的,直蹿上天!把半边天都映红了!那邪气!隔老远都熏得人脑仁疼!肯定是山里修炼千年的老妖怪成了精,引动了天劫!”

旁边一个精瘦的樵夫立刻反驳:“拉倒吧王老五!什么天劫!俺看分明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异宝出世了!你没闻见后来那股子清香?虽然淡,但沁人心脾啊!指定是仙草灵药成熟了,宝光冲天!”

一个穿着绸衫、看似见多识广的老者捋着胡须,摇头晃脑,故作高深:“非也非也!依老朽之见,此乃兵家大凶之兆!古籍有云,‘赤气冲天,主大兵革’!怕是…边关又要不太平咯!”

还有个挎着篮子的农妇,一脸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俺听俺姥姥说过,那老林子里头啊,早年间有棵成了精的大桃树,心善着呢!保不齐是它老人家…出了啥变故?”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玄乎,越说越惊恐,却没人敢真正靠近森林边缘一步。

李昭然三人对视一眼,心中已然明了。这些村民议论的,正是他们刚才击碎“蚀魂血晶”、净化邪气时引发的天地异象!只是以讹传讹,早已偏离了真相万里。

陈淮安轻叹一声,低声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若不澄清,恐引恐慌,亦对…桃精前辈清誉有损。”

李昭然微微颔首。他跃下马车,走向人群,朗声开口,声音清越,带着一股令人信服的沉稳力量:

“诸位乡亲,请稍安勿躁。”

议论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这位气质不凡的青衫少年身上。

李昭然环视众人,神色平静而郑重:“方才林中异象,我等三人恰在近处,目睹了全程。并非什么异宝出世,也非大妖渡劫。”

他略一沉吟,选择了最能让人接受、也最能保全桃树精尊严的说法:

“林中确有一位修行千年、心地善良的桃树精灵,一直默默守护着这片山林与其中的生灵,与周边村落亦是和睦相处。”

人群中有几位年长的猎户和樵夫闻言,纷纷点头,露出追忆与敬佩之色,显然听说过甚至受过桃树精的恩惠。

李昭然语气一转,带着沉痛:“然,月前有一伙邪修路过,觊觎桃精修为,竟以邪术暗算,将一枚极其恶毒的‘蚀魂血晶’打入其体内,欲将其污染成只知杀戮的邪物!”

“啊?!”人群一片哗然!愤怒、担忧的议论声再起!

“桃精前辈修为深厚,心志坚定,虽受邪晶侵蚀,痛苦不堪,灵智渐失,却始终坚守本心,不愿伤及无辜!”李昭然声音提高,充满敬意,“方才那冲天血气,正是邪晶力量爆发、前辈与之殊死抗争所致!”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那片森林方向,声音低沉而清晰:“最终…桃精前辈自知邪气深入骨髓,回天乏术,不愿彻底堕落为害一方的魔物…”他顿了顿,仿佛在压抑某种情绪,“…它…拼尽最后一丝清明与力量…选择了…自毁灵根,与那邪晶…同归于尽!”

“那后来的清香…乃是前辈千年修为散尽,反哺山林所化…亦是它…留给这片土地最后的祝福…”

李昭然话语刚落!

现场一片死寂!

随即,爆发出阵阵无法抑制的悲泣与叹息声!

“桃仙…桃仙它…”那位之前提及桃树精的农妇第一个失声痛哭起来,“俺家娃小时候贪玩跑进林子迷了路,就是闻着一股桃香味才找回来的啊!肯定是桃仙在指点!”

“是啊!前年山洪,要不是那片桃林挡了一下,咱们下游几个村子早就…”一个老樵夫捶胸顿足,老泪纵横。

“天杀的那帮邪修!不得好死!”猎户王老五双目赤红,怒吼道!

悲伤与愤怒的情绪,迅速在人群中蔓延开来。所有人都被桃树精这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刚烈与牺牲精神深深震撼和感动了。

“三位恩公!”一位须发皆白、德高望重的村老,颤巍巍地走上前,对着李昭然三人就要下拜,“多谢三位恩公…替我们…送了桃仙最后一程…让我们…知道了它的壮烈...”

李昭然连忙伸手扶住老人:“老人家使不得!力所能及,分内之事。”

“我们…我们能进去…看看桃仙…最后…待过的地方吗?”村老哽咽着问道,眼中充满期盼与一丝畏惧。其他人也纷纷投来询问的目光,既想最后祭奠一下恩人,又害怕林中还有残留的邪气或危险。

李昭然与陈淮安、郑大富交换了一个眼神。

“邪源已除,林中现已无恙。”李昭然肯定地说道,“我等愿为诸位引路一段。”

说罢,他毫不犹豫地,再次调转马车头,率先驶入了那片刚刚离开的森林。陈淮安和郑大富紧随其后。

村民们见他们如此笃定,胆气也壮了不少。那位村老、猎户王老五、精瘦樵夫以及十几个胆大的青壮年,互相搀扶着、鼓励着,怀着一种既悲伤又崇敬的复杂心情,战战兢兢却又坚定地,跟随着马车的轨迹,一步步再次踏入了这片他们既熟悉又此刻感到陌生的森林。

重返林间,气氛与之前截然不同。

阳光和煦,鸟语花香。空气清新,再无半分邪异。就连道路都似乎好走了许多。

李昭然他们沿着司南指引的、通往南方官道最近的路行进,并未刻意绕回那片空地。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来到一处三岔路口。

李昭然停下马车,指着其中一条通往西北方向、隐约可见被踩踏痕迹的小径,对身后的村民说道:“从此路深入,约莫再行两刻钟,便可抵达。”他顿了顿,补充道:“此地已无危险,诸位可自行前往。我等还需赶路,就此别过。”

村老感激涕零,连连作揖:“多谢恩公!多谢恩公指路!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双方就此别过。李昭然三人继续南下,而村民们则怀着虔诚与哀思,沿着李昭然所指的方向,一步步走向那片圣地。

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林间穿行。越往里走,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旷神怡的清香便越发明显。这香气仿佛具有某种安抚人心的力量,驱散了他们心中最后的恐惧。

当拨开最后一丛灌木,眼前豁然开朗时,所有人都惊呆了,随即,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

想象中的惨烈战场并未出现。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异常洁净、平整的空地。空地中央,原本巍峨巨大的桃树已然消失无踪,只留下一个微微凹陷、覆盖着一层闪烁着莹白微光的、极其细腻肥沃土壤的浅坑。

浅坑周围,焦黑死寂的土地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嫩绿的、充满生机的草芽,正顽强地从那片莹白的土壤中探出头来!几株野花甚至已经绽放出了星星点点的、柔弱却鲜艳的花朵!

阳光毫无阻碍地洒落在这片空地上,温暖而明亮。空气中弥漫着那股沁人心脾的清香与泥土的芬芳。

这里没有血腥,没有污秽,没有死亡的气息。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圣洁的、新生的宁静与祥和。

“桃仙…这是…化作了春泥…来滋养这片土地了啊…”村老跪倒在地,用颤抖的双手捧起一把闪烁着微光的土壤,老泪纵横。

“桃仙大人…一路走好!”猎户王老五红着眼圈,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所有村民都自发地跪了下来,向着那片浅坑,向着这片重获新生的土地,虔诚地祭拜着。

悲伤,渐渐被一种崇高的敬意与深深的怀念所取代。

良久,村老颤巍巍地站起身,抹去眼泪,目光变得坚定:“我们不能让桃仙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走了!”

“对!立块碑!”王老五立刻响应,“让后世子孙都知道,这里曾经有一位善良的守护者!”

“俺家还有块上好的青石板!”

“我去找凿子!”

“我知道哪儿有合适的石头!”

村民们群情激昂,立刻行动起来。他们就近寻来一块表面平整、质地坚硬的巨大青石。王老五亲自操刀,用他狩猎打磨箭头的巧手,含着热泪,一锤一凿,小心翼翼地在石碑上刻下了一行虽然粗糙却无比庄重的大字:

“ 千载桃仙守护灵位

宁碎不邪泽被苍生

四方乡民敬立 ”

石碑被郑重地立在了那片莹白土壤的边缘,面朝阳光,背靠森林。

村民们再次集体跪拜,默默祈祷。阳光洒在石碑上,也洒在那些破土而出的新绿之上,仿佛预示着一种…生命的轮回与不朽的传承。

从此,这片土地与这块石碑,便成了附近村民心中一处特殊的圣地,年年祭祀,香火不绝。而关于桃仙舍身取义的故事,也代代相传,成为了一段不朽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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