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慈幼局的柴房里，只有老鼠悉悉索索的声音。
李昭然盘腿坐在草堆上，手里拿着那把顺来的小锉刀，正对着那个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机关铜球进行最后的“手术”。
经过这两晚的研究，他已经彻底摸清了这个九品学徒练习作品的症结所在。
设计者是个天才，也是个蠢材。
天才在于，他竟然想在一个巴掌大的球体里，塞进一套完整的四足行走系统；蠢材在于，他完全不懂传动结构，四个轮子（或者说足）的转速是锁死的。这就导致这玩意儿只能走直线，一旦遇到地面不平或者需要转向，内部齿轮就会因为受力不均而卡死。
“在现代，这叫没有差速器。”
李昭然吹掉铜屑，将最后两个打磨好的小齿轮，以一种反向咬合的方式装了回去。
“虽然我手搓不出真正的差速器，但利用齿轮间隙做一个简易的‘滑移结构’还是能办到的。”
咔哒。
外壳扣上。
李昭然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摸出那颗米粒大小的废灵石，小心翼翼地塞进了核心动力槽。
嗡——
一阵极其微弱的震动传来。
原本静止的铜球突然亮起了一丝幽光。紧接着，伴随着一阵悦耳的金属摩擦声，铜球表面裂开，伸出了四条细长的、分节的金属腿。
它翻了个身，像只大号的金属蜘蛛，又像是一只没有头的机械狗，歪歪扭扭地站了起来。
由于李昭然调整了齿轮比，它不再像之前那样僵硬，那四条腿灵活地交替着，在李昭然的手掌心里转了个圈，甚至还人性化地蹭了蹭他的手指。
“有点意思。”李昭然咧嘴一笑，“虽然没什么战斗力，但这灵活性……简直就是黑科技。”
“以后你就叫‘旺财’吧。”李昭然用手指弹了弹它的脑门，“在这个吃人的世界，希望你能帮我招点财运。”
旺财似乎听懂了，欢快地在草堆上刨了两下，然后缩成一团，重新变回了一个不起眼的铜球，只有当李昭然敲击特定位置时才会激活。
这，就是理工男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件作品。
……
次日清晨。
李昭然刚到工地，就感觉到气氛不太对劲。
刘师兄和其他几个墨家弟子正围在空地上，对着一只半人高的木制怪兽指指点点。而被围在中间的墨灵，正蹲在地上，那张总是脏兮兮的小脸上满是沮丧，眼圈红红的。
那只木制怪兽看起来像是一头牛，通体由青铜和硬木打造，背上还扛着一个巨大的货箱。
这是墨家八品匠人的标志性作品——青铜机关兽，虽然这只大部分是木头做的，属于低配版。
“又失败了？”刘师兄叹了口气，“墨灵啊，你这‘负重木牛’的动力明明足够，为什么一跑起来就摔跟头？”
墨灵委屈地踢了一下木牛的轮子：“我也不知道啊！直线跑得好好的，可一遇到转弯，外侧的轮子就打滑，内侧的轮子卡死，然后重心不稳，直接侧翻。我已经换了三颗中品灵石了，还是不行。”
“还有三天就是宗门大考了。”另一个师兄摇摇头，“要是这次造不出合格的机关兽，你就升不了八品，还得再当三年学徒。”
墨灵把头埋在膝盖里，显然快急哭了。
李昭然站在外围，听了一会儿，眉头渐渐舒展。
又是这个问题。
古代墨家机关术，强在灵纹雕刻和材料锻造，但在机械结构设计上，确实还处于“硬轴传动”的初级阶段。
他想了想，从怀里掏出铜球，轻轻敲了两下。
咔咔咔。
旺财瞬间变身，迈着四条小短腿，极其丝滑地爬上了那只巨大的木牛背部。
“咦？这是什么？”刘师兄眼尖，第一个发现了这个小东西。
墨灵也抬起头，透过泪眼，看见一只滑稽的铜疙瘩正在她的木牛背上……跳探戈？
只见旺财忽左忽右，原地转圈，甚至做出了一个高难度的急转弯动作，四条腿的频率明显不同，外侧快，内侧慢，丝毫没有卡顿。
“这……这是那个废弃的机关球？”墨灵瞪大了眼睛，一把抓过旺财，翻来覆去地看，“不可能！那种废结构怎么可能这么灵活？”
李昭然走了过来，拍了拍手上的灰，笑道：“墨灵师姐，你的木牛之所以翻车，不是因为灵石不够，而是因为它‘腿’太硬了。”
“腿太硬？”
“转弯的时候，外圈的路程比内圈长。你的轮子是用一根轴死死连着的，转速一样，外面的轮子想跑快点跑不起来，里面的轮子想慢点慢不下来，这不打架谁打架？”
李昭然一边说，一边指了指旺财暴露出的一部分齿轮结构：“我在中间加了个‘甚至轮’……呃，就是个能让左右两边轮子各跑各的小机关。你只要在你的木牛主轴上也加这么一组齿轮……”
李昭然捡起树枝，熟练地在地上画出了一个开放式差速器的简图。
现场一片死寂。
刘师兄和几个墨家弟子盯着地上的图，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个结构……并不复杂！甚至可以说是简单！
但就是这一层窗户纸，困扰了无数低阶墨者几百年！
“妙……太妙了！”墨灵猛地跳起来，也不顾男女之防，一把抓住李昭然的胳膊，激动得语无伦次，“李昭然！你简直是个天才！只要把这个装上去，我的木牛别说转弯，漂移都行啊！”
“漂移就算了，容易把货甩飞。”李昭然淡定地抽回手，“赶紧改吧，应该还来得及。”
……
那一天，慈幼局的工地仿佛变成了墨灵的个人秀场。
加上了“差速齿轮”的木牛，在满是碎石的工地上健步如飞，转弯丝滑无比。
当晚。
为了庆祝，但实则为贿赂，墨灵特意把李昭然叫到了库房，神神秘秘地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李昭然，你帮了我大忙。”墨灵郑重其事地说道，“虽然师门规定机关术核心不能外传，但这本《墨子呼吸法》是给外门弟子强身健体的，不违规。我看你身子骨弱，又这么有悟性，不如……试试能不能感应到‘气’？”
李昭然心脏狂跳。
修仙！
这就是传说中的修仙功法！虽然是大路货，但也是敲门砖啊！
他颤抖着接过小册子：“我……我可以吗？”
“试试呗。万一你有灵根，我就引荐你入内门，咱们一起造机关兽！”墨灵眼睛亮晶晶的。
李昭然深吸一口气，按照册子上的指引，盘腿坐下，五心向天，开始尝试吐纳。
闭眼。冥想。
感受天地间游离的能量。
起初，什么感觉都没有。但随着李昭然逐渐入定，他感觉到周围空气中似乎有一些灰黑色的光点，那是墨家特有的、沉稳厚重的灵气。
“有戏！”李昭然心中狂喜。
他试着用意念去牵引那些光点，想要把它们吸入体内。那些光点也很温顺，顺着他的呼吸，慢慢靠近他的丹田。
然而——
就在那第一缕代表墨家力量的灵气即将进入他经脉的瞬间。
轰！
李昭然的识海深处，突然爆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怖波动。
原本一直在沉睡的那个白色光茧——李白，并没有醒来，但似乎是对这种“充满机油味”的灵气感到极度的厌恶和不屑。
“哼。”
一声若有若无的冷哼在李昭然脑海中炸响。
紧接着，一道霸道至极、纯粹至极的白色浩然气，像是一头被冒犯的雄狮，从识海中猛地窜出，顺着李昭然的经脉横冲直撞。
那刚刚凑过来的墨家灵气，就像是遇到了天敌，还没来得及惨叫，就被这股白色气息瞬间冲散、绞碎，然后霸道地驱逐出体外！
砰！
李昭然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人狠狠锤了一拳，整个人猛地向后倒去，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憋死。
“李昭然！你怎么了？”墨灵吓了一跳，连忙扶起他。
李昭然面色惨白，大口喘着粗气，眼神中满是惊恐和无奈。
他感觉到了。
那股白色气息在驱逐完外来者后，又懒洋洋地缩回了大脑深处，仿佛在宣示主权：
这具身体，是老子的。除了浩然才气，什么垃圾都别想进来！
“我……”李昭然苦笑一声，擦了擦嘴角的酸水，“墨灵师姐，我好像……是被灵气给吐出来了？”
墨灵握住他的手腕探查了一番，随即露出了同情的目光。
“经脉闭塞，灵窍未开，而且……你的身体似乎天生排斥墨家灵气。”墨灵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看来，你真的没有修炼天赋。这辈子……恐怕只能当个凡人了。”
凡人。
这两个字像两座大山压了下来。
李昭然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明明有着改变机关结构的智慧，却无法拥有驱动它们的力量。
这就是命？
不。
李昭然摸了摸怀里的《墨子呼吸法》，又摸了摸那颗因为没有灵力驱动而重新变回死物的“旺财”。
“排斥墨家灵气么……”他回想起刚才那股霸道的白色气息。那绝对不是凡人的力量，那是比墨家灵气更高级、更狂傲的存在。
“看来，我想走技术流修仙的路子是被堵死了。”
李昭然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脸上的颓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通透的洒脱。
“没关系，师姐。”李昭然笑道，“修不了仙，我就当这大周朝最好的工程师。哪怕没有灵力，我也能用杠杆和齿轮，给你们这些仙师们修桥铺路！”
墨灵看着眼前这个少年。明明刚刚断绝了长生之路，他的眼里却依然有光。
“好！”墨灵用力点头，“只要我升了八品，我就罩着你！谁敢欺负你，我放木牛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