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一个傍晚,千世子看着月彦喝药,他的心情似乎不错,甚至没有抱怨药太苦。
一个平日里就有些冒失的小女房,在门外与另一个侍女低语,声音因为恐惧而微微拔高,“真的吗?少爷他真的是回光返照?那,那岂不是……”
后面的话没能说完,就被谁惊慌地捂住了嘴。
但已经晚了。
月彦端着药碗的手猛地一僵,梅红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
方才那点好心情被瞬间粉碎,被震惊,恐惧和难以置信所取代。
“哐当!——”药碗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砸在地上,漆黑的药汁四溅。
“她,在说什么?”他猛地抬起头,眼白布满了血丝,死死盯向门口的方向。
门外的女房们被屋里的动静惊到,顿时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
千世子没空去管她们,月彦在嘶吼,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损的风箱,“他们刚才说什么?回光——返照?”
千世子的心情沉到了谷底,她立刻起身想要阻止,想要解释,“月彦,别听她们胡说,没有的事!”
月彦猛地挥开她试图安抚的手,力量大得惊人。
他整个人都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褪得比纸还白。
“回光返照……回光返照……”他喃喃地重复着这四个字,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词语。
他低头看着自己似乎有了些力气的手,那些身体状况的好转此刻变成了最恐怖的征兆。
“啊!!——”一声凄厉的,绝望到极点的嘶吼猛地从他喉咙里迸发出来。
“不是真的!不是!”他猛地挣扎起来,像是想要逃离这具被宣判了死刑的躯体,却因为无力而重重摔回铺盖上。
他开始疯狂地捶打自己瘦削的胸膛,撕扯自己的头发,彻底陷入疯狂。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我不要死!我不要!”他涕泪横流,形象全无,所有的骄傲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我怎么能死?我怎么可以死!”他猛地抓住千世子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她的肉里。
他的眼神疯狂而绝望,像是要将她一起拖入深渊,“千世子,你听见了吗?他们都说我要死了!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他的嘶吼声破碎而绝望,充满了滔天的不甘和怨恨。
他诅咒命运,诅咒这具身体,诅咒所有的一切!
千世子被他状若疯魔的样子吓得有些发懵,但她没有挣脱,反而用力反握住他冰冷颤抖的手。
她不顾疼痛,另一只手努力地想要抱住他,将他搂进怀里。
“月彦,月彦,冷静一点!”她努力保持冷静,维持着声音的平稳,“不会的,您不会死的,我不会让您死的!”
“你骗我!你们都骗我!”月彦根本听不进去,依旧疯狂地挣扎嘶吼。
“回光返照,哈哈,回光返照……那我之前的好转算什么?算什么!是骗局吗?是给我的最后一点甜头吗?啊?!”
他的情绪彻底崩溃,力气大得惊人,几乎要挣脱千世子的怀抱。
千世子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抱住他,将他的头紧紧按在自己的颈窝里。
她一遍遍地在他耳边重复,“不是的,不是骗局,会好起来的,真的会好起来的!”
“产屋敷月彦!我不会让你死。”
月彦在她怀里挣扎得脱了力,嘶吼渐渐变成了细弱的呜咽。
他瘫软在她怀里,脸深深埋进她的颈窝,滚烫的泪水顺着她脖颈的皮肤流进她的衣领中。
千世子紧紧抱着他,抚摸着他被冷汗浸湿的头发,另一只手拍着他的后背。
“我会找到医生,找到最好的医生,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相信我。”
翌日,产屋敷家放出了消息:重金聘请名医。
但凡能治好产屋敷月彦恶疾者,赏金丰厚至极,足以让任何人心动!
告示被快马加鞭送往各处。
之后的日子里,产屋敷宅邸门庭若市。来自各地的医师、甚至一些号称有奇术的方士,络绎不绝。
他们怀着希望而来,使出浑身解数,各种方法层出不穷。
希望一次次被点燃,然后,又一次次被无情地熄灭。
每一个医师最终都摇着头离开,月彦眼中的阴霾与绝望越积越厚。
他的情绪在短暂的期盼和更长久的暴怒绝望中反复切换,身体也因为这反复的折腾而变得更加虚弱。
回光返照带来的假象早已消失殆尽,他变得比之前更糟。
千世子顶着巨大的压力,周旋于各色医师之间,安抚着越来越难以控制的月彦。
虽然她意识到希望渺茫,但却从未放弃。
就此时,一位风尘仆仆,自称来自遥远地界的外地医师找上了门。
他仔细检查了月彦的情况后,并未像其他人那样摇头叹息,反而沉吟片刻,然后出来对千世子说,“大人的病,寻常之法已难见效。但在下有一秘方,或可一试。”
月彦在经历了无数次从希望到绝望的循环后,已经处于崩溃的临界点。
他蜷缩在铺盖里,眼神空洞而麻木,对这位新医师甚至懒得投去一瞥。
“又来了一个无能的蠢货……滚,都给我滚……”
千世子走到他身边,跪坐下来,轻轻握住他冰冷的手。
“月彦,”她的声音温柔,“再试一次,好吗?就最后一次。”
月彦猛地甩开她的手,情绪激动起来,“试什么试!有什么好试的?都是废物!都是来骗钱的!”
“他们根本治不好我,我只会死,像个小丑一样被他们折腾到死!”
“不会的,”千世子打断他,“这个医师说他有办法,月彦,难道你就要这样放弃吗?你甘心吗?”
“我不甘心!”月彦嘶吼,泪水再次涌上眼眶,掺杂着痛苦和不甘,“可是我还能怎么办?”
“那就信我一次,”千世子双手捧住他的脸,眼神亮得惊人。
“也信你自己一次,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们就不能放弃。”
“……”月彦看着她,她的眼睛还是那么美,那么坚定。
他剧烈地喘息着,梅红色的眼瞳中翻涌着激烈的挣扎。
最终,挣扎缓缓褪去,一股赌徒般的孤注一掷翻涌上来。
他缓慢地点了一下头。喉咙里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好。”
这是他最后的信任,也是最后的赌注,他押上了他对这个唯一能让他稍稍依靠的女人的全部信任。
千世子紧紧抱了他一下,然后起身走到门外,对在此等候的医生说,“请医师尽力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