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世子侧耳倾听良久，门外除了安静，还是安静。但有时这种安静反而比噪音更让人想去窥探一番。
她坐起身，离开床铺，没有惊动身旁熟睡的三人，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障子门前，手中紧紧握着匕首。
她将耳朵贴在门上，确认还是没有声响后，用指腹抵住门缝，慢慢将厚重的障子门推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微凉的夜风夹杂着温泉的水汽，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拂面而来。
千世子灵活地侧身从缝隙里挤了出去，随即轻轻将门掩上。
关好门，她站定，立刻感受到了院落中那两股互相试探的气息。
惠姬周身萦绕着紫藤花瓣，手中折扇半张开，呈攻击姿态。
而在她对面的温泉中，那个被湿透黑发完全包裹的身影，依旧静静地浸泡在那里。
千世子快步走到惠姬身边，与她并肩而立，手中紧握匕首横在身前，看向温泉中的那个怨灵。
说实话，作为鬼族，她的恐惧阈值比人类要高。
但眼前这个怨灵的形态，实在有点……主要是前后都有头发这个事，肯定会让人心里不太舒服。
那种违背生物结构生长，湿漉漉，黏糊糊的头发，有一种纯粹视觉和精神上的污染，让她不由得感到一阵生理性厌恶和头皮发麻，心底隐隐发毛。
“它刚才，一直这样？”千世子压低声音，向身旁的惠姬询问道，目光却一直没从怨灵身上移开。
惠姬微微颔首，紫色的眼眸依旧淡漠地注视着前方，“嗯，无法沟通，只剩本能。”
她的声音清冷，“它想要进去。”
仿佛是为了印证惠姬的话，温泉中的那个身影，在千世子出现后，有了动作。
虽然它的正脸被黑发覆盖着，看不到它的眼睛，但千世子清晰地感觉到，有一道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
然后，它动了。
不，准确来说是它的的头发动了。
一缕黏连着水珠的长发，缓缓从水面下探出。
千世子条件反射将匕首抬了抬，手指抵着刀柄，刀鞘开了两指宽。
但那缕头发并未发动攻击，而是慢慢地朝着千世子的方向延伸过来。那动作笨拙，带着迟疑。
千世子一愣，紧握匕首的手微微放松了些许，刀鞘也慢慢扣了回去。
她敏锐地察觉到，对方似乎并无多强的攻击性，反而更像是试图接触她。
这种认知让她心中犹豫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
是反击，还是再观察一下？
她眼睁睁看着那缕如同活物般的潮湿黑发，在夜空中缓缓蜿蜒，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距离近到几乎能闻到那发丝上携带着的混合水腥味与怨气的味道。
就在那发丝尖端即将触碰到千世子衣角的下一秒。
静立一旁的惠姬，动了。
她手中那柄半开的折扇“唰”地一下完全张开，边缘锋利，手起扇落。
一道夹杂着无数细碎紫藤花瓣的闪光掠过夜色。那缕缓缓探来的漆黑长发，应声而断。
被斩断的发丝脱离了主体，轻飘飘地向下飘落。
尚未完全落地，便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般，发出一声“嗤”响，化作一缕黑色雾气，彻底消散在空气中，不留丝毫痕迹。
“呃！”温泉中的怨灵好像遭受了重击，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叫，像小动物受伤时的哀鸣。
而那被斩断的发梢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长回到原本的长度，猛地缩回水中。
它没有再尝试靠近，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委屈，温泉中身影的头低了几分，开始低低地哭泣起来。
那哭声并非怨灵尖啸，反而像是一个年轻女孩子在伤心啜泣。
她声音细细的，带着委屈和难过，在寂静的夜里回荡，听起来一点也不恐怖，甚至让人心生几分怜惜。
随着这委屈的哭声，她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渐渐化为一阵雾气。最终，她的身影彻底消散在温泉蒸腾的热气里，再也寻不见踪迹。
千世子有些懵，握着匕首站在原地，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她一头雾水。
不是，谁家转场这么转的？
就在这时，身旁的惠姬却像是明白了什么。
她周身的紫藤花瓣消散，转向千世子，紫色眼眸静静看着她，“她喜欢你，想亲近你。”
惠姬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平淡，“我也是。”
“啊？”千世子微微睁大了眼睛，对这个结论感到有些意外。
喜欢？
她回想起刚才怨灵并未攻击它，甚至受伤后只是哭，似乎，又有点说得通？
“那惠姬姐姐为何喜欢我？”千世歪头，看着惠姬。
“……”惠姬眨了眨眼，有些茫然，“不知道，你让我们很想亲近。可能是因为，你能看见我们。”
惠姬生前时与千世子是朋友，她死后化为怨灵，对于千世子，除了朋友的熟悉感，还多了一种亲近感。
她不知道那种亲近感到底来源于什么，只是觉得很想待在千世子身边。待在千世子身边，她的神智没有再出现被自己的怨气侵蚀的状况。
千世子不知道惠姬在想什么，她笑起来，眼眸弯弯，对着惠姬道：“谢谢你喜欢我，惠姬姐姐。”
她的声音真挚，“我也喜欢惠姬姐姐。”惠姬姐姐是她最亲近的朋友，朋友之间的喜欢，自然也叫喜欢。
惠姬转过脸去，脸上没什么表情，一抹薄红悄然攀上她苍白的皮肤。
经过这个小插曲，院落里重新恢复了宁静，只有温泉水依旧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那令人不适的阴冷气息也随着怨灵的消失而淡去。
惠姬的身影消散，重新附着在千世子的匕首上。千世子收起匕首，在开门回房之前，她脚步顿住，回头看了一眼温泉。
这次没能知道那个怨灵想表达什么，等明天有机会再看看吧。
千世子悄悄返回屋内，躺回铺位时，弟弟千介依旧睡得香甜，秋和荻也还在沉睡。
或许是因为紧张过后突如其来的放松，她闭上眼睛，这一次，睡意很快袭来。
她就这样一觉安稳地睡到了第二日，第二日清晨，阳光透过障子门的缝隙挤进室内，将迷蒙着的千世子彻底叫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