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平安京,因一个人的到来,在贵族圈中掀起了一阵不小的波澜。
那是一位来自大唐的画师,跟随最新一批遣唐使船队远渡重洋而来。
此人极擅丹青之道,想画尽世间风景。此番来东瀛,正是为了游览当地风土人情的。
消息传来,千世子难得地显出了几分雀跃。
她自幼便对的唐国充满向往,喜爱一切来自大唐的事物。
精美的瓷器,绚丽的丝绸,韵味悠长的诗歌,还有那博大精深的文化。
为了能更贴近那片心中的圣土,她很小便开始学习汉话。
凭借她过人的语言天赋,进步神速,如今已能进行流畅的阅读和对话。
此时听闻有位正宗的唐朝画师来到平安京,她觉得自己苦学多年的汉话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于是她萌生了一个强烈的念头:她要请这位画师为自己画一幅画像,和他聊聊关于大唐的事。
她很快向那位画师发出了诚挚的邀请,并提出了优厚的酬金,画师欣然应允。
这一日,画师被请进了产屋敷家。
他年约四十,面容清瘦,目光有神,穿着一身略显陈旧却干净整洁的唐式衣袍,举止从容,自带一股大唐士人的风雅气度。
千世子特意换上了一套庄重而不失雅致的礼服,在偏厅接待了他。
画师本来还忧虑语言不通,但与千世子会面后,他发现这位年轻的贵族夫人竟能说一口流利且音韵颇为标准的汉话。
其言谈间对大唐风物和典故也颇有见解,完全不似寻常深闺女子。
两人相谈甚欢,从长安盛景聊到水墨技法,气氛融洽。
画师对千世子的气质容貌赞赏有加,认为她姿态颇具林下之风。
交谈过后,画师便铺开宣纸,研墨调色,开始为千世子作画。
他画技果然高超,画像完成时,千世子看着画中栩栩如生的自己,喜爱之情溢于言表,连声道谢,对画师大加赞赏。
她迫不及待地拿着这幅画像,去和月彦分享。
“月彦,快看!”她将画卷在月彦面前展开,眸中闪着光,“这是那位从大唐来的画师为我画的,你看,像不像?好不好看?”
月彦原本正懒洋洋地靠着软枕,听见她呼唤,将目光落在画卷上。
画中的千世子确实被描绘得极美,光彩照人,画师的技艺确实毋庸置疑。
然而,他一想到这幅画像是怎么画的,一股莫名的酸意就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
他抿了抿唇,眸中中闪过一丝不悦,故意用挑剔的语气说道:“哼,不过是些三脚猫功夫,勉强勾勒出皮相罢了,未见得有多高明。”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一脸期待的千世子,语气稍稍缓和,却带着点别扭的强调。
“也就你这张脸还能入眼,撑得起这画。”
千世子先是一愣,随即看出来他这言不由衷的醋意,顿时被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凑近他,眨眨眼,“是觉得画师画得不好,还是嫌他给我画画了?”
月彦被她戳中心思,耳根微红,扭过头去不看她,含糊道,“随你怎么想。”
千世子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一动,突然生出一个有趣的念头。
她拉住月彦的衣袖,声音放低,哄骗他,“不如请画师画一幅画,画我们两个一起的。”
双人画像?月彦的心脏猛烈跳动,疯狂敲击着他的胸腔。
他从未想过要与他人同入一幅画,但和千世子一起?
将她在他身边的事实用画像的方式记录下来,这个想法对于他来说实在无法抗拒。
更重要的是,他要让那个唐国画师看到,千世子,是属于他产屋敷月彦的。
内心几番挣扎后,他最终还是故作冷淡地点了点头,“你若想画,便画吧。”
千世子见他答应,立刻高兴起来,吩咐下去准备。
两人各自换上了最为正式隆重的礼服,千世子是一套层叠繁复的十二单衣,月彦则是一身黑色的直衣和指贯,衬得他的面容更加俊美,透着一股带着病态的贵气。
画师再次被请来,见到并肩而坐的二人,眼中亦闪过惊艳之色。
他铺开更大的画纸,凝神静气,挥毫泼墨。
这一次,他画得更加用心,不仅细致描绘了二人的容貌与华美衣饰,更巧妙捕捉到了两人之间那种微妙的气氛。
千世子笑眼弯弯,姿态自然亲昵地微微倾向月彦。而月彦虽然面色有些严肃,坐姿端正,但嘴角却上扬起一丝极其微小的弧度。
画像完成时,画师自己也颇为满意,称赞二人是珠联璧合。
千世子对这幅双人画像更是十分满意,豪爽地给予了画师远超约定的丰厚酬金。
画师离去后,千世子小心地将两幅画收好。
有时她不在时,月彦会忍不住将那双人画像展开细看。画上的他们并肩而坐,容貌上来说确实极为登对。
他伸出手指,极轻地拂过画上千世子的脸颊,又划过自己,梅红的眼眸中,情绪复杂难辨。
画像保存得好的话,可以保存几十年,甚至更久。但他本人呢,能否比画像存在的时间更长呢。
他不清楚,也恐惧于去想这个问题。
每每不受控制地想到这里,他都会强行让自己不要再想这件事了。
他吩咐女房将画收好,并且一定要好好保管。
…
夏中某日,千世子深夜时再次收到了父亲的密信。
此时整个院子都已经陷入沉睡,凪太郎“笃笃”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窗框。
千世子听到了暗号,检查了月彦确实已经睡熟后,才起身将窗户开得更大,将凪太郎胸口羽毛下信筒中的密信取了出来。
凪太郎蹭了蹭她的手心,跳下窗框,扑棱着翅膀飞走了。她将窗户挪回原位,借着昏黄的烛火,打开信纸。
[一切准备就绪,等待。]
短短的一句话,再无别的内容。看完,她将信纸引燃,看着它化为灰烬后才悄无声息地返回床铺躺下。
她闭上眼,脑海中是她来到产屋敷家之前,父亲曾对她说过的的话。
父亲说,他会慢慢将家中的固定资产处理妥当。等待一切处理好,就离她离开的日子不远了。
快要离开这里了,她明明应该感到高兴才对,但心中却忽然想起产屋敷月彦。
她不知道如果她离开,产屋敷月彦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