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彦的手指虽然没有再继续收紧,但方才那钳制依旧在她脖颈上留下了清晰的指痕。
方才剧烈的呼吸缓解了缺氧窒息的痛苦后,千世子后知后觉地体会到了呼吸的痛。
她每呼吸一次,吞咽一下,脖子被掐过的地方就会传来一阵鲜明的刺痛,提醒着她刚才差点就要成为鬼族第一个被掐死的鬼了。
她小口小口地呼吸,努力降低喉间的不适,抬起眼,望向面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他的眼神依旧有些狰狞,但又似乎多了一些他自己未曾察觉的迷茫。
她用因喉咙受创而变得沙哑的嗓音,断断续续地问出了那个关键的问题,“所以,你不再是,我的夫君,产屋敷月彦了,是吗?”
这句话,仿佛一根针,刺破了某种虚幻的泡影。
月彦闻言,他的手微微一颤。
他凝视着她,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他低下头,指尖轻轻抚摸着她脖颈上被他掐出来的红肿痕迹,仿佛那是什么值得怜惜的物件。
最后,他声音极低,却异常清晰地应了一声:“嗯。”
这声“嗯”如同最终判决,他亲口承认了现在与过去的割席。
那个曾需要千世子照料,会因为她一句话而闹别扭,会在她怀里寻求安慰的“产屋敷月彦”,在这一夜中,死去了。
他想要抛弃过去,抛去那个重病缠身,任人摆布的废物身份。
他需要一个新的名字,来匹配现在这具充满着力量,不再受病痛折磨的全新躯体。
然后,他要带走千世子。
她对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废物的时候又怎样?他会用新的名字,新的形象,将她牢牢锁在身边。
她见过了他的狼狈,他就不会放任她独自一人在外。
将她关起来,也代表着,将他的过去所有隐藏。
她是人类,寿命短暂?没关系,他已经从医师的笔记中知晓,自己如今是名为“鬼”的存在,拥有极长的生命。
他会研究,复刻出能将人类转变为鬼的药物,然后,让她喝下去。
不喝?那就强行灌下去。
这样,她就能摆脱人类脆弱短命的躯壳,获得漫长的寿命,永远,永远地陪伴在他身边。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满足和期待。
然而,就在月彦那声“嗯”刚刚落下之后,千世子的脑海里,响起了一声清脆的,好像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女声在她意识深处响起,“协议,解除。”
是惠姬的声音。
仿佛是为了呼应这声宣告,下一秒,异变陡生。
“哐当!——”
几扇紧闭的窗户被一种强大的力量从外部猛地破开。
木屑纷飞中,狂风席卷进来,在室内盘旋,竟渐渐形成一阵由无数紫藤花瓣组成,绚烂的紫色风暴。
这风暴如同拥有生命般,带着凄厉的呼啸,径直袭向产屋敷月彦。
月彦的瞳孔骤缩,这意料之外的袭击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
他一愣神的功夫,那些看似柔弱的紫色花瓣眨眼间就到了他身边,接触到了他的皮肤。
顿时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烈灼痛猛地从他被花瓣触碰到的地方炸开。
这痛楚,与他之前被阳光灼伤时如出一辙。
“刺啦——”如同烧红的烙铁被浇上冰水,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凡是被花瓣沾到的地方,立刻冒起了阵阵白烟。
白烟消散后,他的皮肤上留下了大片大片焦黑溃烂的灼烧痕迹。
不仅如此,那些旋转飞舞的花瓣边缘锋利如刀,轻易地划破了他的衣物,在他坚韧的皮肤上豁开一道道细长而深的伤口,暗红色的血液瞬间涌出。
这紫藤花,对他而言,竟是比刀剑更可怕的克星。
“呃啊!——”月彦发出一声痛苦而愤怒的低吼,他不得不松开了原本还停留在千世子颈侧的手。
他踉跄着向后退去,试图躲避这无处不在的紫色风暴。
千世子在他松手的瞬间,身体因之前的窒息和药力作用而一晃,险些软倒在地。
但就在这时,一小股紫藤花瓣从狂乱的风暴中分离出来,及时地托住了她虚软的身体,让她站稳,不至于跌倒。
千世子站稳身体,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自己的脖颈。
她不由得心中感慨,今天这一回,也算是人生新体验了。
月彦在密集的紫藤花的攻击下,身上不断添加着新的伤口和灼痕,狼狈不堪。
他意识到自己无法在此久留,更无法在这种情况下强行带走千世子。
在最后被迫跳窗逃离前,他猛地回头,梅红眼眸穿过纷飞的花瓣,深深地看了千世子一眼。
少女站在那里,周身环绕着温柔的紫色花瓣,正静静地看着他。
她的目光沉静,表情平淡,就只静静看着他。
但他好像看懂了,那双眼眸中,有对他未来道路的担忧,或许,还有一丝没能好好告别的悲伤。
这眼神,比任何诅咒都更让他心头刺痛。
他闭了闭眼,扭过头,不再看她,纵身跃出窗户,身影迅速融入了即将破晓的夜色之中。
大部分紫藤花瓣如同追踪猎物的蜂群,紧随其后,追着他离开的方向席卷而去。
室内,终于恢复了平静,秋和荻从内室冲了出来,只来得及看见室内的满地狼藉。
空气中弥漫着紫藤花香,取代了之前的血腥气。
屋内残留的花瓣,在空中轻盈地飞舞,汇聚,最后凝聚成一个轮廓有些模糊的浅淡人影。
那人影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抚上千世子脖颈上那圈明显的红痕。
“痛。”惠姬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不再是回荡在脑海里,而是带着实实在在地出现在她耳边。
声音从那花瓣组成的虚影中传来,空灵而忧伤。
千世子感受到虚影触碰带来的凉意,笑了笑,摇摇头,声音依旧有些沙哑,“还好。”
虚影抬手,更多的紫藤花瓣围绕过来,贴在她脖颈处的一圈红痕上,想要以此来减轻她伤处的刺痛感。
千世子看着惠姬,心中做出了决定。
她轻声开口,向眼前温柔的紫色人形发出邀请:“惠姬姐姐,和我一起走吧。”
“走?”惠姬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从凝聚的花瓣中传来。
“嗯,”千世子点头,目光扫过这片承载了惠姬太多痛苦回忆的宅邸,“我们走,离开这里。”
这里是惠姬的牢笼,要是一辈子被困在这里,她会很痛苦。
她不能让惠姬的灵魂,永远被束缚在这座吞噬了她生命的绝望之地。
离开,或许能为惠姬找到新的归宿,也能完成她最后的解脱。
紫藤花瓣们静静地悬浮着,仿佛在思考。
片刻后,所有的花瓣再次流动起来,惠姬没有用语言回答,而是用行动表达了意愿。
它们更加紧密地环绕在千世子身边,亲昵地蹭着她裸露在外的皮肤。
千世子知道,这就是惠姬的答案。
她感受着脖颈处的刺痛和体内假死药力逐渐加深带来的虚弱感,又透过破开的窗户看向外面渐明的天际。
天,快要亮了。而她,也必须要开始完成后面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