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舞辻无惨,千世子蹙起眉。
她并未亲眼见过他,因此还不能完全确定,将这个灵魂变成怪物的鬼舞辻无惨,一定是产屋敷月彦。
但方才那灵魂提到,念其名会被立刻抹杀,让她捕捉到了一个关键信息。
她立刻追问:“除了这个,他还能通过这种联系,对你们做什么?”
灵魂回答道:“那位鬼王大人,他还能共享我们的视野,读取我们的记忆。”
“同样,我们偶尔也能看到一部分属于那位大人的记忆和零星的情绪碎片。”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懊悔,“其实,我已经很久没吃人了。我一直躲在后面那树林里,靠捕食野兽来填肚子。”
“但昨夜实在是太饿了,没忍住发了狂,才想埋伏路过的人填填肚子。”
它努力回忆着,想到了什么,“后来,当我看到您从车里出来时,我脑海中突然飞快地闪过一些不属于我的记忆片段。”
“但太快太模糊了,我只来得及看见一个衣着华贵的女性,将一个似乎很痛苦的男人抱在怀里。”
“而那个女性的长相,和您一模一样。”
很好,这下确定了,千世子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现在的鬼舞辻无惨,就是曾经的产屋敷月彦。
她现在只有一个想法:月彦有没有通过这个灵魂的眼睛看见了她的脸。
她不知道月彦是否知道他当年离开后,她“死亡”的事情,不知道的话倒还好。
他若是得知她“死”了的消息,结果现在又看到了她的脸,当年死的人活生生出现在世上,那事情可真就有些棘手了。
与此同时,她感觉到身上的惠姬一改往日的安静,变得有些躁动,应该因为得知了月彦的消息后才这样的。
她抬手轻轻按在心口,无声地安抚惠姬,让惠姬稍安勿躁。
随后,她看向那满脸悔恨的灵魂,平静道:“我会将你引渡回彼世,之后,你将前往黄泉之国,接受审判。”
“你吃了人,必定会在地狱服刑。”她补充道。
灵魂闻言,反而露出解脱的神色,重重地点头,“我知道,无论是什么样的刑罚,我都接受。”
“我真的已经受够了这种只能隐藏在黑暗里,依靠吞噬同类才能存活的日子了。”
千世子不再多言,抬手一挥袖,那灵魂化作一道微光,被她收入袖中。
她袖子里收着一本专门用于暂时收纳灵魂的名册,是鬼灯送给她的。
这段小插曲告一段落,将歇脚的地方清理好后,千世子重新坐上牛车,继续往平安京走。
接下来的路程十分顺利,一派风平浪静,几日后,她终于抵达了阔别二十多年的平安京。
平安京依旧繁华,却已是物是人非。
她吩咐车夫,让牛车放缓速度,自己则透过垂下的竹帘,静静打量着窗外的景象。
如今的平安京,整体格局与她离开时相比还是有些变化的。街道拓宽了,有些地方,新的楼阁正静静矗立着。
她离开的确实太久了,旧时记忆里那些曾熟悉的贵族宅邸,有的已经改换门楣,有的门可罗雀。
哪怕那些未曾变过的建筑,也被时间不可避免地烙印上了岁月的痕迹。
牛车继续缓缓前行,朝着千世子记忆中的产屋敷家宅邸方向驶去。
随着距离逐渐拉近,那座熟悉的府邸在她视野中慢慢清晰,变大。
最终,牛车平稳地停在了产屋敷家的大门前。
千世子将早已准备好的拜帖交给车夫,让他递交给产屋敷家的门房。
“藤原千世子”这个身份,在平安京已经于二十多年前病逝。因此,她此次前来,用的是自己虚构的妹妹的身份。
她在拜帖中写道:二十多年前,她的姐姐千世子曾与产屋敷家的月彦少爷成婚。
后来姐姐不幸早逝,其遗物中留下了许多书帖。她在姐姐去世后五年出生,长大后无意中看到了姐姐的这些书信。
这些书帖详细记述了姐姐在产屋敷家生活的点滴。
而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曾留下一封遗书。
遗书中提到,她自知命不久矣,恐怕无法完成对悠斗少爷的承诺。因此她留下遗愿,希望日后能有人代她前来探望悠斗少爷。
如今,作为妹妹的她,在二十多年后,决定完成姐姐的遗愿,回到平安京,探望悠斗少爷。
拜帖递进去后,没过太久,产屋敷家的大门便从内打开,几名侍从快步走出,停在千世子的牛车前。
他们恭敬地行礼,随后说道:“家主大人派我等前来,迎接姬君入府。”
千世子微微颔首,下了牛车,跟随引路的侍从,踏入了这座对她来说熟悉又陌生的宅邸。
一行人穿过各种游廊和庭院,往宅邸深处走去。
然而,越往里走,她心中那股异样的感觉就越发明显。
这座宅邸,与她记忆中那座宅邸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如今的这里,虽然依旧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庭院的草木也经过精心修剪,但却弥漫着一种衰败之气。
仿佛支撑这座宅邸的人气被抽空了,只留下一具华美却空洞的空壳。
这里在月彦和她离开后发生了什么?悠斗还好吗?
侍从引着她,前往了家主的住所,不多时几人停在了一扇紧闭的障子门前。
侍奉的女房将门向一侧推开,室内光线昏暗,有些看不清里面的情景。
千世子抬脚踏了进去,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扑面而来,比当年月彦病重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眼前有个被重重围帐遮掩的床铺,床铺上隐约有个人影半坐着。她心中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撩开围帐走了进去。
床铺上躺着个男人,他面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半合着眼,呼吸微弱。
她看到这男人的第一眼,以为自己穿越时空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她第一次见产屋敷月彦的时候。
“悠斗?!”千世子的声音满是惊诧,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虚弱的男人竟然是悠斗。
他面容的上半部分被某种淡紫色瘢痕损毁,那双眼也空洞地睁着,失去了视力。
但哪怕他只剩下半张脸的皮肤还完好,千世子也能认出这就是产屋敷悠斗。
男人见到她,费力得想要坐直身体。但他的力气用得太大,牵扯到了他的肺。
他俯下身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像是要用尽全身力气。
他消瘦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呼吸声如同破损的风箱,发出令人心悸的嘶嘶声。
千世子连忙跪坐下去扶住了他,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
男人喘匀了气,抬起头,冲她露出了一个带着歉意的笑,“对不起,姐姐,让你看到了这个样子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