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主考,您看!”一位胡子头发都白了的老翰林(刘学士)气呼呼地把一份试卷拍在桌子上,
“这文章写得粗俗不堪,格式一塌糊涂,完全没个章法!简直是在侮辱殿试!
下官严重怀疑他当初礼部考试是怎么混过关的!按规矩就该直接除名!”
穿着紫袍的副主考接过卷子,扫了一眼那犀利直接、毫不拐弯抹角的观点,心里立刻明白了。
他摸着纸张边缘,沉吟道:“这见解确实有独到之处,分析问题很深刻,不是一般读书人能写出来的。
只是这文字表达……也太粗糙了”
“副主考英明!”一位中年官员(张少卿)赶紧接话,眼里带着欣赏,
“下官觉得这份卷子指出的问题切中要害,提出的办法也很实际,是真正能治理国家的人才!
应该推荐进前十名,让官家亲自看看!说不定官家就欣赏他这种见解呢!”
“胡说八道!”刘学士气得脸都变了色,“前十名?!开什么玩笑!
现在是誊录的卷子看不出问题,可一旦定了名次,皇上御览的可是原卷!
全天下谁不知道皇上精通书画?要是让他看到这字写得像蚯蚓爬沙、小孩涂鸦一样……”
他冷哼一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别说前程了,他脑袋能不能保住都难说!
张少卿,你是不是被太仆寺的马粪熏晕了头?
这种烂卷子不除名已经是格外开恩了,还敢提进前十?”
“刘博士!”张少卿气得脸都青了,“这是礼部阅卷的地方,不是你国子监教训学生的地方!你怎么能这样辱骂我!”
“行了!”紫袍副主考沉声打断,目光在剑拔弩张的两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回试卷上,“二位别争了。
这卷子见解可取,但文笔粗陋也是事实。本官折中处理,把他排在二甲中间位置,怎么样?
这样既没埋没他的才能,也避免他因为字丑惹怒官家,招来大祸。”
刘学士虽然不甘心,但看副主考已经定了调子,只能不情不愿地拱手:“下官……同意。”
张少卿也知道这是最稳妥的结果,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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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一大早,客栈里。
赵逸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唱名!授官!就差这最后一步了!
过了今天,老子就是有正式编制的大宋文官老爷了!”
“可福隆钱庄那群人肯定满城撒网找我!
现在出去,万一被他们堵住……那就全完了!”
他抓了抓头发,眼中带着期许:“宫里那位像仙女一样的小娘子在哪呢?要是能再搭她的顺风车就好了……”
他无意间瞟向窗外,正好看到一队花花绿绿的戏班子敲锣打鼓地从楼下经过。
赵逸猛地一拍大腿,眼睛一亮:“有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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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德门外,一片喧闹。
“公子,咱们可说好了!”
戏班班主捻着几根稀疏的胡子,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举止奇怪的年轻人,
“您跟着我们混过去可以,但这身包青天的官袍戏服,您要是穿走了,得另加三十文!”
赵逸忙不迭点头,又塞过去一把铜钱:“老丈放心!只要按我说的路线,大大方方地从宣德门前绕一圈,这一百文就是您的!”
“成嘞!您快点扮上!小老儿我还得赶场去贵人家唱堂会呢!”班主催促道。
一阵手忙脚乱,赵逸套上了那身象征“青天”的大红戏袍,头上歪歪斜斜顶了个画着月牙的黑色软翅官帽。
脸上本该涂成威严的黑脸,可惜时间太紧,只在额头中间草草画了个弯月,脸上随便抹了点黑灰,活像个刚从煤窑里爬出来的包公学徒。
戏班子吹吹打打,招摇过市,果然引起了宣德门外人群的注意。
“大哥!快看!戏班子!”金眼彪揉着眼睛,指着队伍嚷嚷。
“看什么戏!盯人!”王老虎没好气地吼道。
“不是啊大哥!你看那个扮包公的……像不像姓赵那小子?”
金眼彪眯着眼,努力分辨那张没涂匀的黑脸。
“嗯?”王老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身形、那走路的姿势……
“我靠!真是他!快!围上去!”王老虎一声令下,几个人像饿狼一样扑向戏班。
赵逸眼角余光瞥见他们冲过来,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飞快地把一串铜钱塞进班主手里,低声喊了句:
“谢了老爷子!”话音未落,他猛地从戏班队伍里窜出来,撒开腿就往宣德门狂奔!
“小子!站住!”
“大哥!他跑了!”金眼彪扯着嗓子喊。
宣德门前,穿着象征进士身份的白襕衫的贡生们正排着队,等着禁军检查身份入场。
“挤什么挤?没看见排队吗?”有人被撞得不高兴。
“咦?这人怎么穿这红色官袍?难道是哪个高官?”有人疑惑。
“睁大眼看看!那是戏服!跟正经官袍差远了!”旁边人嘲笑。
“站住!什么人敢冲撞贡生队伍?!”一个穿着亮银铠甲的禁军校尉厉声喝止,横枪挡住了去路。
待看清来人,校尉一愣:“赵……赵官人?”正是前几天那个高个子禁军。
赵逸像见了救星,一个箭步冲到他跟前,迅速把一把铜钱塞进他护腕的缝隙里,
压低声音急促地说:“大哥!江湖救急!后面有狗追!快让我进去!”
校尉瞥了一眼正气势汹汹冲来的王老虎等人,立刻明白了。
他不动声色地把长枪一收,侧身让开通道,低声道:“赵官人,快请!”
赵逸如蒙大赦,一个闪身就冲进了宫门。
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高大的宫殿,对着门外那些气急败坏、却被长枪挡住的打手们,咧开嘴,露出一个极其嚣张的笑容。
然后——高高地、慢慢地竖起了他那根修长的中指!
做完这个极具侮辱性的动作,他才不紧不慢地转过身,迈着六亲不认的八字步,晃悠着那身滑稽的戏袍,朝集英殿广场走去。
宣德门外:
“大哥!那小子对我们竖……竖中指是啥意思?”金眼彪挠着头,一脸懵。
“笨蛋!这都不懂?”另一个打手(铁头)自作聪明地一拍大腿,“竖中指!那是道上拜大哥的规矩!
意思是要认咱们老大当大哥!他站在大门中间,竖中指,可不就是指向咱们大哥嘛!”
“哦——!”众人恍然大悟,看向王老虎的眼神充满了敬佩。
王老虎被这通马屁拍得浑身舒坦,摸着下巴,故作高深地点点头:
“嗯,算这小子还有点眼力劲儿!知道谁才是真老大!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等他还清了咱们钱庄的钱,再谈入伙的事!利息嘛……看在他识相的份上,可以给他免了!”
“大哥仁义!”众人齐声奉承,“还没收的小弟就这么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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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英殿广场。
赵逸顶着四周贡生们惊愕、鄙夷的目光,缩在队伍最后面,手忙脚乱地想扒掉那身扎眼的戏袍。
“肃静——!”一声威严的声音响起。
穿着朱紫官袍、气度不凡的高官们鱼贯而来。
“诸位进士听令!官家圣驾马上就到!
保持安静站好!不许喧哗!不许乱动!”
声音在空旷的广场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赵逸扒袍子的手瞬间僵住,只能硬着头皮,弓着腰,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混在人群里。
过了一会儿,净鞭响亮地抽了三下。
“皇——上——驾——到——!众进士——行——礼——!”
尖锐悠长的宣唱声中,两百多名贡生齐刷刷跪拜磕头,呼喊声如同海啸: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一个带着点慵懒、中气不足的声音从高处传来,正是大宋皇帝赵佶。
“谢陛下!”众人起身,垂手恭敬地站着,大气不敢出。
一名紫袍重臣手持金榜,走到台阶前,气沉丹田,朗声宣告:
“宣和元年殿试唱名,开始——!”
“宣和元年,一甲第一名,江宁府徐士道!赐进士及第,授承事郎、大理寺丞!”
“宣和元年,一甲第二名,南剑州刘褚!赐进士及第,授承奉郎、太常寺主簿!”
……
“宣和元年,二甲第十八名,岳州赵逸!赐进士出身,授迪功郎、清溪县主簿!”
终于听到自己的名字了!
赵逸精神一振,努力挺直腰板,深吸一口气,从队伍末尾快步走出来,准备到前面指定的位置站好。
然而,当他顶着一身与周围素雅白襕衫格格不入的装扮,完完全全暴露在广场中央时——
整个集英殿广场,瞬间陷入了一片寂静!
紧接着“轰”的一声,压抑不住的惊诧议论和此起彼伏的嗤笑声,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
所有的目光,包括高台上那几道尊贵又带着好奇的视线,全都聚焦在了这位“奇装异服”的新科进士身上!
赵逸僵在原地,感受着这几乎要把他穿透的目光洗礼,脸上那点残留的黑灰好像更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