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斜照进工作室,在堆满工具和零部件的工作台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门被轻轻推开,夏小棠探身进来。她今天穿了一件浅杏色的棉麻襦裙,上面散落着深色的竹叶印花,裙摆是纱质短裙,两层裙摆蓬蓬的,带着点俏皮劲儿。背上依旧是她那个帆布工具包,里面鼓鼓囊囊的,看得出塞了不少东西。她的脸颊因为快步走来而泛着淡淡的红晕,眼神清澈,带着属于她这个年纪的专注。
“陆修哥?”她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到什么。
陆修正坐在工作台前,对着一个小巧的、结构复杂的金属齿轮组出神。闻言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未散尽的疲惫,但看到是她,还是努力牵起嘴角笑了笑:“小棠?进来吧。”
他刚才尝试用极其微量的精神力去引导一枚错位的微型齿轮复位,过程虽短暂,但对本就未完全恢复的精神仍是负担。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被他随手抹去。
夏小棠走到工作台边,小心翼翼地从帆布包里取出一个厚实的硬纸文件夹,里面是好几张脆弱发黄、边缘破损的旧书页,墨迹有些已经晕染模糊。
“这本旧书记录了几种失传矿物颜料制备的记载,有几处关键的字迹被水渍和霉斑盖住了……”她将文件夹轻轻推过去,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陆修正在摆弄的那组精密齿轮吸引,“这个好精细,很难修吗?看你好像很累的样子。”
“没什么,一点小问题。”陆修摇摇头,不想多说。他伸手去拿旁边托盘里的一把特制镊子,准备继续工作。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镊子的瞬间——
异变陡生!
夏小棠的瞳孔猛地收缩,呼吸瞬间屏住。
她清晰地看到,陆修右手伸出的食指指尖,就在她的眼前,毫无征兆地变得……透明!
那不是错觉,不是光影的把戏。皮肤的质感、血肉的色泽在刹那间消失不见,仿佛被无形的橡皮擦去,显露出其下清晰无比的指骨轮廓和淡蓝色的细微血管脉络,那骨骼的纹路甚至都看得一清二楚!
虽然这恐怖的现象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就像信号不良的屏幕猛地闪烁又恢复正常,指尖瞬间又变回了人类血肉的温热模样。
但那一刹那的景象,已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夏小棠的视网膜上,也烫在了她的心上。
陆修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迅速蹙紧了一下,又立刻强制松开,仿佛强行咽下了一声痛哼。他动作几乎没有停顿,稳稳地拿起了那把镊子,指尖稳定得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夏小棠看见了。她看见了那瞬间的诡异透明,更看见了陆修那下意识蹙眉隐忍的表情!
积压了许久的担忧、恐惧、还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堤坝。
“陆修哥!”
她猛地伸出手,不管不顾地一把抓住了陆修刚刚恢复“正常”的右手手腕!她的动作太快太急。
陆修被她的动作弄得一愣,下意识就想抽回手:“小棠?”
女孩的手心冰凉,还带着点细微的颤抖,紧紧地箍着他的手腕,仿佛一松开他就会碎裂开来。
“你的手……!”夏小棠抬起头,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声音里带着再也无法掩饰的哭腔和剧烈的颤抖,“又这样了!我看到了!这次我看得清清楚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是不是每次你帮人修复这些东西,都会这样……这样伤害你自己?!”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情绪激动,眼泪已经无法控制地涌出眼眶,顺着白皙的脸颊滚落。
她想起了很多画面:想起他为自己父亲翻案,在鉴定中心当众修复梅瓶后汗透衣衫、几乎站不稳的样子;想起他在学校答辩会上,如同天神下凡般为自己粉碎污蔑后,那苍白脸色;想起更早之前,他被那些坏人追赶围堵后的狼狈与疲惫;还有之前几次,他手背上那惊鸿一瞥、让她怀疑是眼花的幽蓝光丝……
原来都不是巧合!都不是意外!
每一次他轻描淡写说出的“没问题”、“小意思”、“修好了”背后,付出的可能是这种令人心悸的代价!
陆修没想到她的反应会如此激烈,手腕被她攥得生疼,更疼的是她那带着泪的质问。他试图挣脱,但夏小棠抓得极紧。他偏开视线,不敢看她泪眼婆娑的样子,勉强扯出一个轻松的笑脸,用他惯常的方式搪塞:“真的没事……就是能力用多了有点累,消耗大了偶尔会这样,看起来吓人而已,很快就好,不影响什么……”
“你骗我!”夏小棠的眼泪落得更凶,几乎是在哭喊了,声音里充满了心痛和一种无力的愤怒,“我都看到好几次了!你怎么总是这样……什么都自己扛!什么都不说!”
她抓着他的手,像是抓住一件正在不断破碎的珍宝,语无伦次,积压的情感汹涌澎湃:
“帮我爸爸翻案的时候也是!你面对那么多人,修复那么难的瓶子,下来的时候脸白得像纸!在学校帮我解围的时候也是!你明明可以不管我的!之前被那些坏人逼得东躲西藏的时候也是!现在又是……修这些东西,手变成这样……”
她哽咽得几乎说不下去,用力吸着气,望着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水光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担忧:“我好害怕……好害怕你会出什么事!”
最后的话语被汹涌的泪水淹没,化作破碎的呜咽。她抓着他的手,低下头,肩膀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
那不是简单的感激,那里面融入了太多复杂而沉重的东西:有对他屡次伸出援手的深深感激,有对他隐藏痛苦独自承受的心疼。
工作室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夏小棠压抑不住的、低低的啜泣声。
陆修僵硬地站在原地,手腕还被女孩冰凉颤抖的手紧紧抓着。他看着眼前这个哭得不能自已的女孩,听着她那带着哭腔的、几乎是告白般的担忧和责备,那些故作轻松的谎言再也说不出口。
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堵在他的胸口,酸涩沉重。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这份来得莫名其妙又代价诡异的能力,不仅仅在侵蚀他自己,也在深深地折磨着身边关心他的人。
他沉默着,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抬起来,犹豫了一下,最终有些笨拙地、轻轻拍了拍夏小棠不停颤抖的肩膀。
“……别哭了。”他的声音有些干涩,“我……以后会注意。”
这句苍白的保证在此刻显得如此无力。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工作室内的空气却仿佛凝固了,沉甸甸地压着两颗各自不安的心。
秘密的裂痕已然显现,关切的目光再也无法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