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修的手指在颈间的古玉璜上停顿了片刻。
工作室里只有他一人,窗外天色渐暗,远处老街传来模糊的市井喧哗。他深吸一口气,指尖轻轻挑开银链的搭扣。
玉璜落入掌心的瞬间,一股熟悉的眩晕感立刻袭来。
并不剧烈,却像潮水般绵密不绝地漫上来。连日来被玉璜强行压制的精神透支感重新浮现,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更明显的是右臂——皮肤下的骨骼似乎变得过分清晰,一种怪异的透明感正从内部隐隐透出,伴随着细微的、仿佛冰裂般的神经刺痛。
他强忍着不适,将玉璜放在工作台的软布上。
那玉璜在昏暗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幽光,血色沁斑如同活物般在内部缓缓流动。仅仅离开皮肤接触不到三分钟,陆修已经感到一阵阵心悸,精神海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又骤然放松,带来一阵阵空虚的晕眩。右臂的透明化趋势虽然没有立刻彻底显现,但那种物质结构即将溃散的不稳定感却挥之不去。
他尝试调动“万物蓝图”系统,试图分析自身状态。
【自检启动…】
【精神波动场:紊乱度47%(持续上升)】
【右前臂粒子稳定性:82%(持续下降)】
【建议:立即恢复外部稳定场干预…】
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在脑海中断开。陆修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额角已经渗出细密的冷汗。不行。离开玉璜的稳定场,异能的反噬比他预想的还要快。
他重新拿起那块古玉。微凉的触感贴上皮肤,银链扣好的瞬间,那股无形的压力便悄然消退。眩晕感如退潮般散去,右臂那不稳定的透明感也迅速隐没,恢复如常。精神海虽然仍有些许疲惫,但已重回可控的平静。
陆修靠在椅背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苏明月的东西,果然不是那么好用的。这玉璜既是缓解反噬的良药,也是将他锁死的镣铐。在彻底解析并清除掉那些嵌入玉璜内部的操控代码之前,他不得不暂时依赖这份“馈赠”。
门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以及少女清亮的声音。
“陆修哥!你看我带来了什么!”
是夏小棠。
陆修几乎是下意识地动作起来。他迅速抓起工作台上的古玉璜,来不及重新戴回颈间,手指一翻,将其塞进工作台下方一个不起眼的抽屉夹层里。动作快而轻,带着一种不愿被察觉的隐秘。
抽屉合上的轻微响动刚落,夏小棠就等不及地推开了虚掩的门,怀里抱着一个不小的木匣子。她今天穿了件浅碧色的改良襦裙,头发用一根玉簪松松挽起,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和自豪。
“你可算在了!”她几步走进来,眼睛亮晶晶的,“快别闷在屋里了,胖婶她们都在外面聊天呢,孙老头还带了新炒的瓜子。我给你看看我刚修复好的宝贝!”
她小心地将木匣放在工作台空处,兴奋地打开盒盖,里面是几件经过修复的瓷器碎片。
陆修在她进来的瞬间,已经调整好表情,将因突然取下玉璜而产生的那阵眩晕和手臂的细微刺痛感强行压下。他面色如常地转过身,看向她带来的东西。
“这是之前那批最难处理的宋瓷碎片,你看,”她拿起一件修复好的笔洗,指尖爱惜地抚过接缝处,完全没注意到陆修刚才短暂的动作和此刻极力维持的平静。“我用爹笔记里提到的‘蛛网牵丝法’结合矿物胶,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原有的开片纹路,没有用任何化学填充物掩盖痕迹。”
她的语速又快又清晰,显然沉浸在自己的专业领域里。
陆修暗自吸了口气,压下体内仍在隐隐躁动的不适感,将注意力集中到夏小棠展示的物品上。他认真地看着,点了点头:“做得确实精细。青釉的色泽还原得也很到位。”
得到他的肯定,夏小棠脸颊微微泛红,眼里的光彩更盛了。“对吧!我试了好多种配方呢!走走走,别在这儿看了,出去让胖婶她们也瞧瞧!她们老说我这手艺只能自己藏着看,这次非得让她们开开眼!”
她不由分说,合上木匣,一手抱着匣子,另一只手竟直接拉住了陆修的手腕,就要往外走。
陆修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带得一个踉跄。体内那股因失去玉璜而躁动的不适感似乎被这外力一激,微微翻腾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想抽回手,但夏小棠握得很紧,兴致又高,他也不好太过明显地拒绝。
“外面人多口杂…”他试图婉拒。
“哎呀,就是街坊邻居嘛,没事的!”夏小棠浑不在意,拉着他径直往外走,“大家就是闲聊,正好你也透透气,老闷在屋里修东西,人都要发霉了。”
陆修被她半拉半拽地带出了工作室。傍晚的老街中心比平日更热闹些,几家店铺门口都支起了小桌,街坊邻居们三五成群地坐着闲聊。胖婶果然在,正和几个老姐妹嗑着瓜子,孙老头在一旁笑眯眯地听着,面前摆着几个装零食的小碟。
夏小棠拉着陆修过去,献宝似的打开木匣,立刻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哎哟,小棠丫头又弄出好东西了?”胖婶凑过来看,“这碗看着可真亮堂,跟新的一样!”
“胖婶,这不是新,是修旧如旧!”夏小棠立刻认真地纠正,然后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解她的修复理念和手法,神采飞扬。
陆修站在她旁边,听着她清脆的声音,感受着老街傍晚特有的那种慵懒而热闹的氛围。微风拂过,带来食物和生活的气息。他体内那股不适感似乎被这喧闹的人气冲淡了些许,但并未消失,如同背景音般持续存在着。
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周围。沈清秋的花店门口也支着小桌,她正安静地坐在那里,低头剥着毛豆,小宇在她身边跑来跑去,和几个同龄的孩子追逐打闹。偶尔有熟识的街坊路过,会停下来和夏小棠说两句,夸夸她的手艺,或者和陆修打个招呼。
这种氛围让陆修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他配合着夏小棠,偶尔在她询问时补充一两个专业术语,或者对邻居们的夸奖点头致意。但他大部分注意力,仍用在维持表面的平静,对抗着体内因缺乏玉璜压制而隐隐躁动的异能反噬。
右臂的刺痛感时隐时现,太阳穴的胀痛也未曾停歇。他需要不时地悄悄活动一下手指,或借着转身的动作掩饰一瞬间因不适而微蹙的眉头。
沈清秋剥完了一小碗毛豆,端了过来,轻轻放在胖婶她们的桌上,柔声道:“刚煮好的,大家尝尝。”
她的目光掠过正说得起劲的夏小棠,然后在陆修脸上停顿了极短的一瞬。陆修感觉到她的视线,抬眼与她目光相接。她似乎察觉到他比平时略显苍白的脸色和眼底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笑了一下,眼神温和,随即又低下头,走回自己的桌边,继续看着小宇玩闹。
小宇疯跑了一圈,满头大汗地冲回来,拿起沈清秋桌上的水杯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然后好奇地凑到夏小棠那边看瓷器。
“小棠姐姐,这个碗能用来吃饭吗?”他天真地问。
大家都笑了起来,夏小棠也忍俊不禁,耐心地跟他解释这是文物,不能用来吃饭。小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被小伙伴叫走了。
陆修看着这一幕,端起不知谁递过来的一杯温茶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似乎稍稍安抚了那股躁动。他看着夏小棠自信地展示成果,看着邻居们闲聊打趣,看着沈清秋安静的侧影和小宇活泼的身影融在夕阳的余晖里。
这平凡真实的温暖,将他从异能反噬的不适中短暂剥离出来。他甚至短暂地忘记了颈间空落落的不适感和手臂内部那细微的、警告般的刺痛。
然而,当暮色渐深,人群逐渐散去时,那股被热闹压下的不适便清晰地卷土重来。眩晕感加重,右臂的异样感也愈发明显。
他趁着夏小棠终于心满意足地收好木匣,和胖婶她们道别时,也找了个借口。
“我先回去了,还有点东西要收拾。”他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夏小棠抱着匣子,脸上还带着兴奋的红晕:“好啊!今天谢谢陆修哥听我唠叨这么多!下次我再找到难题还来问你!”
陆修点点头,转身朝工作室走去。他的脚步看似平稳,实则比平时稍快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