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带回的进展,在王奋进心里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暗涌。他坐在办公桌后,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那份《关于优化乡村振兴试点项目审批服务的指导意见》,目光阴沉。林辰不仅破了他的局,还顺势抬高了格局,把拉鲁乡的个案变成了县里机制创新的试点。这份借力打力的本事,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王奋进掐灭烟头,下定了决心。他拿起电话拨通钱保国的号码,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焦虑与自责:“钱县长,跟您检讨。之前我对林辰同志的工作支持不够,思路还是太保守了。现在看来,拉鲁乡的发展确实需要新活力,光靠我们乡里这些老思路,怕是要拖后腿。”
钱保国在电话那头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问:“哦?奋进同志有什么新想法?”
“我是这么考虑的,” 王奋进语气诚恳,“林辰同志能力强、眼界高,现在又负责领导小组办公室,要统筹全局。修路工地和合作社的具体事务太牵扯他精力了。县里能不能派一位同样年轻有为、懂经济、有冲劲的干部下来,专门协助林辰同志负责具体项目落地?这样既能给他分担压力,也能形成合力,加快拉鲁乡的发展速度。”
他这话滴水不漏,全是为工作、为林辰考虑的姿态。但钱保国立刻听懂了潜台词:他需要一个能制衡林辰的人,一个能在拉鲁乡代表县里另一种声音的 “自己人”。
钱保国沉吟片刻,他乐见王奋进和林辰互相牵制,这有利于他掌控全局:“你的建议有道理,林辰确实需要得力助手。我让组织部物色一下人选。”
几天后,一辆县里牌照的越野车卷着尘土驶入拉鲁乡政府。车上下来个年轻人,三十出头,穿着合体的冲锋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无框眼镜,眼神锐利又自信。他提着公文包,径直走向王奋进的办公室。
“王书记您好!我是林枫,县文旅局产业发展科的,受组织委派,前来向林辰主任报到,协助开展乡村振兴试点工作。” 他伸出手,笑容得体,握手的力度恰到好处。
王奋进热情地与他握手,心里却愣了一下。林枫的名字他听说过,是县里重点培养的年轻干部,思路活、胆子大、善于打造亮点,据说背景也不简单。这可不是他预想中容易掌控的 “助手”,而是一头可能搅动整个局面的 “鲶鱼”。
当王奋进亲自把林枫带到指挥部板房时,林辰正在和多吉、赵工讨论梳洗厂设备的技术参数。看到林枫,林辰也有些意外。他听说过这位同僚,却没打过交道。
“林主任,久仰大名!” 林枫率先开口,笑容灿烂,“以后就在你手下干活了,还请多多指点。我别的本事没有,跑项目、搞策划还挺有经验,希望能为拉鲁乡的发展出份力。”
他姿态放得低,话也无可挑剔,但林辰敏锐地从他眼中捕捉到一丝审视和挑战。这不是来辅助的,是来竞争的。林辰瞬间明白了县里和王奋进的意图。
“欢迎林枫同志。” 林辰与他握了握手,语气平静,“拉鲁乡正需要你这样的专业人才。这里条件艰苦,规矩也多,希望你能尽快适应。”
简单寒暄后,林枫直接切入主题:“来的路上我大致看了看,拉鲁乡的资源禀赋确实独特。我觉得,不能只满足于小打小闹的合作社和家庭客栈,应该引入有实力的大型旅游开发集团,整体规划、整体开发,打造高原生态旅游度假区,这样才能实现效益最大化,快速打响知名度!”
他的想法,与林辰、苏念瑶精心规划的,以本地合作社为主体、循序渐进、注重文化传承与牧民参与的 “路衍经济” 模式,几乎南辕北辙。
当晚,林辰和苏念瑶视频时,提到了林枫的到来和他的 “宏大构想”。
苏念瑶正靠在床头,气色好了不少,林母刚给她送来削好的水果。她听完林辰的描述,微微蹙眉:“整体开发听起来很美,但资本是逐利的,往往会过度商业化,挤压本地社区的空间,甚至破坏生态和文化的原真性。林枫的思路,更像是追求短平快的政绩工程。辰,这是个危险信号,他代表的是完全不同的发展哲学。”
“我明白。” 林辰点头,“这不仅是理念之争,更是拉鲁乡未来道路的抉择。”
这时,林父的身影出现在镜头边缘,他默默听了片刻,突然开口,声音沉稳:“辰子,做事根基要稳。外面的和尚好念经,但经念完了,和尚走了,庙还是自己的。拉鲁乡的根,在那些牧民身上。” 说完,他又默默走开了。
父亲的话言简意赅,却如醍醐灌顶。林辰心里豁然开朗。他与林枫的分歧,本质上是把拉鲁乡当作可供资本描绘的 “画卷”,还是视为需要自身造血、持续成长的 “生命体”。
“叔叔说得对!” 苏念瑶眼中闪着光,“辰,你必须守住以本地社区为主体的底线。林枫的到来是挑战,也是机遇。他的资源和思路如果运用得当,可以成为补充,但绝不能反客为主。”
挂了视频,林辰走到窗前。夜色中的拉鲁乡寂静无声,但他仿佛能听到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在前方岔开时,发出的沉重摩擦声。林枫这面 “镜子”,照出了另一种可能,也让他更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必须坚守的方向。
接下来的斗争,不再是简单的程序之争或人事摩擦,而是关乎拉鲁乡灵魂与未来的发展模式之争。他深吸一口气,知道真正的硬仗,现在才刚刚开始。他不仅要修通脚下的路,更要守护这条路通往的正确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