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雪后初霁,空气中弥漫着凛冽的清新气息,却也掩盖不住听竹轩院落深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陈朔刚将染血的衣物与清理痕迹的杂物处理妥当,院门外便传来了沈未央身边嬷嬷略显急促的声音。
“陈先生,夫人听闻昨夜这边似有动静,心中担忧,特命老奴前来探望,先生可还安好?”
陈朔心中一凛,沈未央消息竟如此灵通?是墨兰通知了她,还是她安排在附近的暗哨察觉了异常?他定了定神,朗声应道:“有劳夫人挂心,昨夜风雪声大,或有野猫蹿动,并无大碍。”
他话音未落,另一个清冷而带着不容置疑意味的声音已然响起:“既无大碍,先生何妨开门一见?”
竟是沈未央亲自来了!
陈朔无奈,只得上前打开院门。只见沈未央披着一件厚厚的银狐裘斗篷,站在清冷的晨光中,脸色比往日更加白皙,几乎与周围的雪色融为一体。她身后只跟着那名贴身嬷嬷和沈统领,几人神色皆是一片凝重。
门一开,沈未央的目光便迅速扫过陈朔全身,当落在他刻意用宽大袖袍遮掩、却依旧能看出包扎痕迹的左臂时,她的瞳孔猛地一缩,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先生还说无大碍?”她一步踏入院内,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与显而易见的担忧,目光如电,扫向那片被积雪匆匆掩盖、却依旧能看出翻动痕迹的角落,“昨夜究竟发生了何事?”
陈朔心知瞒不过去,只得简略说道:“昨夜确有几名宵小潜入,已被我击退,并未造成太大骚乱,夫人不必忧心。”
“击退?”沈未央走到那角落旁,用脚尖轻轻拨开表层积雪,露出其下未能完全掩盖的暗红色冰碴,空气中那丝血腥气顿时浓重了几分。她猛地转头看向陈朔,凤眸之中已是冰寒一片,“这就是先生所说的‘击退’?若非……若非有人暗中相助,先生此刻焉有命在?!”
她说到“有人暗中相助”时,语气微顿,显然也知晓墨兰出手之事。
陈朔沉默。他知道沈未央是关心则乱,这份毫不掩饰的担忧与后怕,让他心中暖流涌动,却也更加沉重。
沈未央见他沉默,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对沈统领吩咐道:“立刻将这里彻底清理干净,不留任何痕迹!加派一倍人手,将听竹轩给我围起来,便是飞进一只苍蝇,也要查清公母!再有任何闪失,我唯你是问!”
“是!夫人!”沈统领额头冒汗,连忙领命,带着人开始迅速而隐秘地处理现场。
沈未央这才重新看向陈朔,目光落在他受伤的左臂上,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先生受伤了,随我回锦瑟居,让府中医师好生诊治。”
“夫人,只是皮外伤,我已处理过……”陈朔试图婉拒。
“先生!”沈未央打断他,声音微微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莫非真要等到……等到无可挽回之时,才肯接受未央这点微末的关切吗?”
她的话语中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意味,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凤眸,此刻清晰地映照出他的身影,里面盛满了未加掩饰的忧惧与……一丝脆弱。
陈朔看着她这般情态,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他点了点头:“……好,有劳夫人。”
见他答应,沈未央紧绷的神色才稍稍缓和,亲自在前引路,带着陈朔往锦瑟居走去。一路上,她沉默不语,只是步伐比平日快了些,显示出内心的不平静。
回到锦瑟居,沈未央立刻唤来府中最好的外伤医师为陈朔重新清洗、上药、包扎。她并未避开,就站在一旁,看着医师动作,眉头始终紧蹙,直到确认伤口确实不深,也未伤及筋骨,方才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医师退下后,室内只剩下他们二人。侍女奉上热茶后也被屏退。
沈未央走到陈朔面前,将一杯热茶递到他未受伤的右手中,指尖在交接时不经意地触碰,带着微凉的颤意。
“先生,”她低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与后怕,“这次是未央疏忽了,没想到他们竟敢如此猖狂,直接潜入府中行凶……”
“夫人不必自责,对方处心积虑,防不胜防。”陈朔宽慰道,抿了一口热茶,暖意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些许寒意。
沈未央摇了摇头,目光落在窗外皑皑白雪上,眼神变得幽深:“一次不成,必有下次。先生如今已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这沈府……恐怕也非绝对安全之地了。”她顿了顿,转回头,目光坚定地看向陈朔,“先生,不如我安排一处更为隐秘的别院……”
“不必了,夫人。”陈朔打断她,语气平静却坚决,“我若此刻离开,岂非示弱?更会将祸水引向他处。既然他们找上门来,那便在这里,做个了断。”
他的目光沉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沈未央看着他,知道他心意已决,心中又是担忧,又是……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这份于危难中毫不退缩的担当,正是最令她心折之处。
她沉默片刻,终是轻叹一声:“既然先生执意如此,未央也不再劝。只是,从今日起,先生的安危,便是沈府头等大事。我会加派人手,也会……亲自盯着。”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极轻,却带着一种郑重的承诺。
陈朔抬眸看她,只见她白皙的脸上因方才的激动与担忧犹带着一丝红晕,眼神却清澈而坚定,仿佛在说,无论前方是何等风雨,她都将与他共同面对。
四目相对,一股无声的情愫在空气中悄然流淌,比任何言语都更令人心动。
窗外,雪光映照,室内,茶香袅袅。
有些东西,在生死危机的催化下,正悄然发生着改变,缓慢,却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