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玉京带来的消息,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石子,涟漪迅速扩散。陈朔虽未对外声张,但沈未央安排在听竹轩周围的护卫明显感受到了更加凝重的气氛,巡查的频率与警惕性都提到了最高。沈未央本人更是忧心忡忡,前来探视时,眉宇间的忧虑几乎化不开。
“先生,那悬赏之事,未央也已听闻。”这日,她带来了一盅精心炖煮的灵芝鸡汤,看着陈朔喝下,方才轻声开口,语气沉重,“千两黄金,足以让无数亡命之徒疯狂。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先生日后行走,定要万分小心。”她目光落在陈朔之前受伤的左臂,眼中闪过一丝痛色,“上次是侥幸,下次未必……”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其中的后怕与担忧显而易见。
陈朔放下汤盅,宽慰道:“夫人不必过于忧心,陈某自有分寸。况且,如今这沈府,怕是比任何地方都更引人注目,我若贸然离开,反而更易被盯上。”
沈未央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只是关心则乱。她沉默片刻,似是下定了决心,对身旁的嬷嬷使了个眼色。嬷嬷会意,转身从内室捧出一个尺许长的扁平锦盒,看其分量,似乎不轻。
“先生,”沈未央接过锦盒,置于桌上,亲自打开。只见明黄色的软缎衬里上,躺着一件色泽暗沉、泛着幽冷金属光泽的软甲。软甲不知由何种材质织就,轻薄如帛,却隐隐透着一股坚韧之意,甲片连接处细密无比,几乎看不出缝隙。“此乃‘金丝软甲’,据说是前朝宫廷秘制,以金丝混合天蚕丝、玄铁细线编织而成,寻常刀剑难伤,更能卸去部分内家掌力。赠予先生,贴身穿着,或可多一分保障。”
这礼物比之前的“鱼肠”短匕更为贵重,也更为贴心,直接关乎性命安危。陈朔看着那件显然价值连城的软甲,再看向沈未央那双盛满了不容拒绝的关切与坚持的眸子,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夫人,此物太过珍贵,陈某……”他试图推拒,如此重礼,他受之有愧。
“再珍贵,也不过是件死物!”沈未央打断他,语气带着罕见的激动,甚至站起身来,走到陈朔面前,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先生的安危,在未央心中,重逾千金!莫非先生要未央日夜悬心,寝食难安吗?”
她靠得极近,身上清雅的馨香萦绕在陈朔鼻尖,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以及那双几乎要滴出水来的凤眸,都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与不容置疑的真挚。
陈朔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话语中那份毫无保留的关切与……潜藏其下的、更深沉的情感。这份情意,沉重而滚烫,让他无法再以简单的客套话来敷衍。
他沉默了片刻,终是在沈未央那执拗的目光中败下阵来,缓缓伸出手,接过了那沉甸甸的锦盒。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锦盒边缘,也触碰到她尚未完全收回的、微凉的指尖。
两人指尖一触即分,却仿佛有细微的电流窜过。
沈未央脸颊更红,慌忙收回手,垂下眼眸,声音也低了下去:“先生……定要时时穿着,莫要离身。”
“好。”陈朔将锦盒紧紧抱在怀中,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心意,郑重应道,“夫人的心意,陈某……铭记于心。”
他没有说更多感谢的话,但这句“铭记于心”,却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显真诚。
沈未央听他应下,心中那块大石仿佛才落了地,轻轻吁了口气。她抬眸,飞快地看了陈朔一眼,见他正目光深沉地看着自己,心头如同小鹿乱撞,慌忙移开视线,低声道:“那……那未央便不打扰先生休息了。”
说罢,几乎是有些仓促地转身,带着嬷嬷离开了听竹轩。
陈朔站在原地,怀中抱着那件足以在关键时刻救命的软甲,鼻尖似乎还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指尖那微凉的触感也尚未完全消散。他低头看着锦盒中那件幽光内敛的软甲,心中五味杂陈。
沈未央的情意,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涌来,一次比一次更汹涌,更直白。他并非草木,岂能无情?只是……
他走到窗边,望着院中积雪未融的角落,那里曾浸染过刺客的鲜血。危机四伏,前路莫测,他连自己的明天都无法保证,又如何能轻易许下承诺,承担起另一份深情?
这份乱世中的情缘,甜美而沉重,如同带着尖刺的玫瑰,让他既想靠近,又不得不小心翼翼。
他轻轻合上锦盒,将其小心收好。
无论如何,这份以性命相托的信任与情意,他绝不能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