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从头顶传来,低沉而略带沙哑,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平静。
陈朔心头微凛,并未抬头,只是身体微微紧绷,做好了随时应对袭击的准备,同时沉声道:“阁下何人?约在下至此,有何指教?”
桥上那人似乎轻笑了一声,但那笑声却没什么温度:“陈公子不必紧张。若我想对你不利,此刻你已身处重围。请上来一叙吧,此处并非谈话之所。”
陈朔略一思忖,知道对方所言非虚。他艺高人胆大,也不再犹豫,脚下在桥墩上轻轻一点,身形如同灵巧的燕子般,悄无声息地翻上了桥面。
月光下,只见桥栏边,背对着他站着一人。此人身材中等,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灰布长衫,头上戴着一顶宽檐斗笠,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微微抿着的嘴唇。
此人,正是陈朔白日里在赵府侧门外惊鸿一瞥、看到的那张侧脸的主人!
“是你?”陈朔眼神一凝,“白日里从赵府离开的马车中,坐的就是阁下?”
“陈公子好眼力。”灰衣人缓缓转过身来,斗笠下的目光锐利如鹰,仔细地打量着陈朔,“在下李默,赵府……曾经的管事。”
曾经的管事?陈朔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原来是李管事。不知李管事约陈某至此,所为何事?又为何知晓在下在调查赵员外之事?”
李默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陈公子与柳明轩公子相熟,又数次出入漱玉轩,与明心馆主、楚云澜先生皆有往来,更在琼花节上出手救下青蛟帮韩小姐的爱马……公子虽看似低调,但在扬州这潭水里,已然不算无名之辈了。关注公子的人,不在少数。”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复杂:“至于赵员外之事……实不相瞒,昨夜闯入赵府、逼问老爷的,正是盐漕总会赵三爷手下的人!带头的,是赵三爷身边最得力的杀手头目,‘鬼刀’王七!”
鬼刀王七?陈朔想起水云别庄那黑衣杀手的刀法,果然同出一脉!
“他们逼问赵员外什么?”陈朔问道。
“他们想知道,老爷手中是否有一份关于‘邵伯湖底秘库’的路线图和开启方法!”李默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与恐惧,“那是老爷多年前偶然所得,据说关系到一个前朝水匪藏匿的巨额宝藏,以及……一些更隐秘的东西。老爷深知此物烫手,一直秘而不宣。谁知不知怎地走漏了风声,被赵三爷知晓了!”
邵伯湖底秘库?前朝水匪宝藏?更隐秘的东西?
陈朔立刻联想到了水云别庄“听涛小筑”的异常,以及那可能与水下存在有关的低语仪式。难道那所谓的“秘库”,并非普通的藏宝地,而是……与淮扬水脉深处的秘密有关?甚至可能就是进行那些仪式的场所?
“赵员外现在何处?是否安全?”陈朔追问道。
李默摇了摇头,声音苦涩:“老爷……老爷昨夜被他们逼问时,突发急症,昏死过去。那些贼人以为老爷不行了,又没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便匆匆撤离。我趁乱将老爷藏入府中一处密室,对外宣称病重静养。但老爷一直昏迷不醒,气息微弱,恐怕……凶多吉少。府中如今也被赵三爷的人暗中监视,我冒险出来,就是想为老爷寻一条生路!”
原来如此!赵员外并非装病,而是真的危在旦夕!而李默作为心腹管事,冒险出来,是想找人救主。
“你为何找上我?”陈朔看着李默,“我与你家老爷素不相识,与盐漕总会更是有过节。你就不怕我将你卖给赵三?”
李默深吸一口气,目光直视陈朔:“因为我看得出,公子非常人,且与赵三爷不对付。更因为……我暗中观察,公子似乎也在调查盐漕总会,尤其是与水有关的隐秘。老爷手中的那份‘秘图’,或许对公子有用。我愿意以此图为酬,恳请公子想办法,救老爷一命,或者……至少保住那份秘图,不落入赵三爷那等狼子野心之徒手中!”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巴掌大小的扁平物件,双手递给陈朔:“此乃秘图副本,真迹已被老爷毁去,只留此副本藏于别处。公子可先验看。”
陈朔没有立刻去接,而是问道:“你就不怕我拿了图,却不办事?”
李默惨然一笑:“我别无选择。老爷待我恩重如山,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这份秘图,与其落入赵三之手,祸害无穷,不如交给一个可能用得着它、且与赵三为敌的人手中。至于公子是否守信……我只能赌一把。”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绝望中的孤注一掷。
陈朔沉默了片刻,伸手接过了那油布包裹。入手沉甸甸的,带着李默的体温。他并未立刻打开,而是道:“赵员外如今昏迷,寻常医术恐怕无用。你可知道明心馆主?他或许有办法。”
李默眼睛一亮:“漱玉轩明心先生?我听说过他的大名,据说精通音律,亦通岐黄养生之术!若能请动他出手……”
“我可以代为引荐。”陈朔道,“但明心馆主是否愿意出手,我不能保证。而且,如何将赵员外安全送出赵府,送到漱玉轩,也是个难题。”
李默连忙道:“只要能请动明心先生,运送老爷之事,我来想办法!我在赵府多年,知道一条通往府外的隐秘水道,可乘小船悄然离开。只是需要有人在外接应,并引开监视者的注意。”
陈朔沉吟道:“接应之事,我可以安排。但此事需尽快,迟则生变。明日子时,你设法将赵员外从秘道送出,我在赵府后巷外的‘柳枝渡’接应。至于明心馆主那边,我明日一早便去拜访。”
“好!一言为定!”李默重重点头,对着陈朔深深一揖,“陈公子大恩,李默没齿难忘!无论事成与否,秘图都归公子所有!”
陈朔将他扶起:“不必多礼,各取所需而已。你先回去,小心行事,莫要打草惊蛇。”
李默再次道谢,戴上斗笠,迅速消失在桥头的阴影中。
陈朔握着那油布包裹,站在二十四桥的月光下,心潮起伏。
没想到今夜之行,竟有如此收获。赵员外手中的“邵伯湖底秘图”,很可能就是揭开盐漕总会水下隐秘的关键!
他打开油布包裹,里面是一张不知何种兽皮鞣制而成的地图,纸质泛黄,却异常坚韧。地图上以极其精细的笔触,描绘了邵伯湖部分区域的水底地形,标注着暗流、礁石、水草区,而在湖心某处极深的位置,画着一个奇特的、如同漩涡般的标记,旁边还有一行模糊的古篆小字,陈朔辨认了片刻,才勉强认出:
“水府玄枢,非缘莫入。”
水府玄枢!
这绝非普通宝藏!果然与水下隐秘存在有关!
陈朔将地图仔细收好,目光望向邵伯湖的方向,眼神深邃。
明日子夜,不仅要救赵员外,或许……也该去那“水府玄枢”之畔,看一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