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水居一楼大堂,此刻气氛紧张。
柳明轩将一名穿着粗布衣裙、面容清秀却带着惊惶的少女护在身后,正是他那日差点被李府抢走的妹妹。他此刻脸色涨红,手中紧紧攥着一枚约莫鸡蛋大小、色泽温润、表面有着天然鳞状纹理的淡青色石头,对着面前几个满脸横肉、作护院打扮的汉子怒目而视。
柜台后,一个留着八字胡、眼神精明的中年掌柜,正慢条斯理地拨弄着算盘,嘴角挂着一丝讥诮。
“柳公子,何必动怒呢?”掌柜的抬起眼皮,瞥了一眼柳明轩手中的石头,“你这石头,看着是有些特别,但要说是什么‘雨前龙鳞’,未免太过抬举了。小店本小利薄,可收不起这等来路不明的‘宝物’。你们兄妹这几日的食宿,一共是三两七钱银子,若是拿不出来,就按之前说的,用这丫头……”他目光在柳明轩妹妹身上扫过,意思不言而喻。
“你……你们无耻!”柳明轩气得浑身发抖,他一个书生,何曾见过这般颠倒黑白、仗势欺人的场面。
周围的食客有的摇头叹息,有的则事不关己地看热闹,无人敢出头。这悦水居能在渡口镇立足,背后显然有些势力。
就在那几个护院狞笑着上前,准备强行“请”柳明轩兄妹出去“理论”时,一个平静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
“柳兄,别来无恙?”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青衫、面容普通的年轻书生缓步走下楼梯,正是陈朔。
柳明轩见到陈朔,先是一愣,随即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激动道:“陈兄!是你!”
那掌柜和几个护院见又有人出头,且看着面生,不像本地有势力的人物,顿时神色不善。掌柜的冷笑道:“哟,又来一个穷酸?怎么,想管闲事?”
陈朔并未理会他,径直走到柳明轩身边,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石头,又看了看他身后吓得脸色苍白的少女,问道:“怎么回事?”
柳明轩连忙将事情经过快速说了一遍。原来他们兄妹离开清远县后,打算投奔扬州城的一位远亲,途经此地,盘缠用尽,无奈之下,柳明轩只好拿出父亲留下的、据说是祖传的奇石“雨前龙鳞”作抵押,与这掌柜说好暂抵食宿,待到了扬州寻到亲戚便来赎回。谁知今日掌柜忽然翻脸,说石头是假的,要赶他们走,甚至意图不轨。
陈朔听完,目光落在那枚淡青色的石头上。此石入手温润,隐隐有股极其微弱的、清凉的水汽萦绕,那天然的鳞状纹理更是栩栩如生,确实不像凡品。以他的眼力(即便传承沉寂,基本的鉴赏能力仍在),能看出此石即便不是传说中的“雨前龙鳞”,也绝非掌柜口中的“寻常石片”。
“掌柜的,做生意讲究诚信二字。”陈朔看向那八字胡掌柜,语气平淡,“既已说好用此石抵押,何故出尔反尔?莫非是看他们兄妹势单力孤,好欺辱不成?”
掌柜的被他说中心思,脸上有些挂不住,恼羞成怒道:“哪里来的小子,也敢教训我?我说这石头是假的,就是假的!你们三个,是一伙的吧?想合起伙来讹诈本店?来人,给我一并轰出去!”
几个护院早就等得不耐烦,闻言立刻摩拳擦掌地围了上来。
柳明轩兄妹脸色发白,紧张地看着陈朔。
陈朔却依旧神色不变,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看来,是讲不通道理了。”
他话音未落,身形微微一动。
那几名护院只觉得眼前一花,似乎有清风拂过,随即手腕、脚踝等处同时传来一阵酸麻,力道顿消,哎哟几声,竟是站立不稳,踉跄着纷纷跌倒在地,一时间爬不起来。
陈朔并未真正出手伤人,只是以极快的身法和精准的手法,点中了他们关节处的麻穴。他伤势未愈,法力全无,但基本的武功底子和眼力还在,对付几个空有蛮力的护院,还不成问题。
这一手顿时震住了在场所有人。那掌柜的更是瞪大了眼睛,脸上血色褪去,指着陈朔:“你……你竟敢动手?!反了!反了!”
陈朔走到柜台前,目光平静地看着他:“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吗?柳兄的石头,你收是不收?之前的约定,认是不认?”
掌柜的被他的目光看得心底发寒,又见自己倚仗的护院一个照面就全倒了,知道遇上了硬茬子,气势顿时弱了下去,结结巴巴道:“这……这个……小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这石头……这石头……”
“这石头,我们不要了。”陈朔打断他,从怀中取出一锭五两的银子,放在柜台上,“这是他们兄妹的食宿费用,多余的,算是给你的汤药费。此事,就此了结。你若不服,尽可去报官,或者……叫你能做主的人来。”
他的语气并不严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那掌柜的哪里还敢多说,连忙点头哈腰:“是是是!公子说的是!是小人有眼无珠!此事了结!了结了!”
陈朔不再看他,转身对柳明轩道:“柳兄,我们走吧。”
柳明轩如梦初醒,连忙拉着妹妹跟上,心中对陈朔又是感激又是敬佩。三人很快离开了悦水居,消失在外面的蒙蒙细雨之中。
出了客栈,柳明轩才长舒一口气,对着陈朔深深一揖:“陈兄,今日又多亏了你!若非你及时出现,我们兄妹……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陈朔扶起他:“柳兄不必客气,路见不平而已。你们接下来有何打算?”
柳明轩苦笑一声:“本想投奔扬州城的远亲,可经此一事……也不知那亲戚是否还靠得住。而且盘缠……”他看了看手中的石头,“家传之物,本不欲轻易示人,更别说变卖了。”
陈朔看了一眼那石头,道:“此石确非凡品,柳兄妥善保管为好。若信得过陈某,不如暂时与我同行?我也正要去扬州,路上也有个照应。至于盘缠,柳兄不必担心。”
柳明轩闻言大喜,他此刻正是六神无主之际,能得陈朔这样的高人同行,自然是求之不得:“这……这如何使得?已经屡次麻烦陈兄了……”
“无妨,出门在外,互相帮衬。”陈朔摆摆手,“先去寻个地方安顿下来,明日再启程去扬州。”
三人在镇中另寻了一家干净的小客栈住下。安顿好后,柳明轩犹豫再三,还是将那枚“雨前龙鳞”石拿了出来,递给陈朔:“陈兄,此石……或许真有些奇异之处。家父曾言,祖上得之于淮扬水泽,与‘水’有缘。我兄妹不通此道,留在身边也是明珠暗投,今日便赠予陈兄,聊表谢意,万勿推辞!”
陈朔看着那枚隐隐散发着清凉水汽的石头,又想起那本古书中关于“水之精”的记载,心中微动。此石或许对他恢复伤势、甚至重新感应水月镜阁的传承有些助益也未可知。
他略一沉吟,便接了过来:“既然如此,我便收下。此石若真与我有缘,日后或许能派上用场。”
见陈朔收下,柳明轩也松了口气,露出笑容。
窗外,淮扬烟雨依旧,淅淅沥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