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的鞭炮声似乎还在耳膜深处隐隐回响，但对于新上任的月亮湖市经济技术开发区管委会主任杜建林来说，新年的味儿早就散了。
杜建林不想去管委会，拥挤不堪，况且有些事情根本也用不着他，他不想陷入那些日常琐事之中去。有专职党工委副书记，有常务副主任，还有主管招商工作的副主任，根本也用不着他这个主任。
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手里捏着一只青花瓷茶杯，思绪却飞到了开发区，那片虽然规划整齐、却依然显得空旷寂寥的土地。
开发区，开发区，没有企业，没有厂房，光有这几纵几横的马路和空荡荡的框架有什么用？那是给领导视察看的盆景，不是给老百姓过日子的饭碗。
“叮铃铃——”
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杜建林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嘴角微微上扬，接起了电话：“喂，邵辉啊。”
电话那头传来邵辉略显疲惫但精神头很足的声音：“杜主任，您交代的事儿，年前我就开始跑了。那一千五百万，我已经通过几个渠道凑齐了，都在账上趴着。虽然利息稍微高了点，但绝对安全，随时能调动。”
“好！”杜建林猛地一拍大腿，声音里透着一股狠劲，“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钱，什么大动作都是扯淡。这笔钱我很快就能用上。”
“您放心，我心里有数。”邵辉应道，“前几天我还和市建行刘行长打了招呼，他说过了一月份，就好办了……”
杜建林明白，邵辉惦记自己这边，意思是资金不够的话，就找银行解决。这确实是一条大道，这些年搞得那些大项目，真的离不开银行的支持。
当然，银行领导也是收益颇丰，营业额暴涨，业绩也是全省第一名，个人也是连年丰收，大丰收。
挂断电话，杜建林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领带。他知道，作为开发区一把手，他必须主动出击，去啃那块最硬的骨头。
第一站，是市政府大楼，市长孙长树的办公室。
敲门进去时，孙市长正对着一份文件眉头紧锁。看到杜建林进来，孙市长脸上的阴霾散去不少，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建林来了？坐。刚过完年就这么急匆匆地跑过来，是不是开发区那边又缺什么了？”
杜建林坐下，并没有寒暄，而是开门见山：“孙市长，我是来给您送‘大礼包’的，顺便也是来向您要支持的。”
“哦？什么大礼包？”孙长树来了兴趣，身子微微前倾。
“关于国营月亮湖啤酒厂的事儿。”杜建林语气沉稳，“我听说省里已经原则上同意，把啤酒厂整体卖给一家知名的跨国企业了？”
孙正国点了点头，叹了口气：“是啊，这事儿拖了好几年了。国企改制难啊，能卖个好价钱，解决职工安置问题，省里和市里都算是松了口气。怎么，你对这事儿有想法？”
“当然有想法！”杜建林接过孙市长递来的烟，却没点燃，而是拿在手里比划着，“孙市长，您想啊，既然是卖给跨国巨头，那人家买过去肯定不是为了维持现状。他们肯定要投入巨资进行设备更新、工艺升级，甚至还要改造翻建厂房。”
“这是必然的。”
“既然都要大动干戈，那何不借此机遇，让啤酒厂干脆整体搬迁到我们开发区去？”
杜建林抛出了核心观点，眼神灼灼地看着孙正国，“您算笔账：第一，开发区有地，而且是工业用地，比市区便宜，够他们建个大厂的；第二，他们在市区的老厂区，那可是黄金地段，商业价值极高。把老厂卖了，用这笔钱来买开发区的新地，不仅绰绰有余，剩下的钱还能补贴新厂建设。这对企业来说，是白捡的便宜啊！”
孙长树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他在政坛摸爬滚打多年，瞬间就明白了杜建林的意图。这不仅仅是给企业省钱，更是给开发区拉来了一个重量级的实体项目，同时也盘活了市区的存量土地。
“你是说，腾笼换鸟？”孙长树的声音有些激动。
“对！就是腾笼换鸟！”杜建林加重了语气，“而且，新厂建起来，产能扩大，税收增加，这对咱们月亮湖市的Gdp可是实打实的贡献。孙市长，这可是一举多得的好事，何乐而不为？”
孙正国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踱了几步，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他转过身，拍了拍杜建林的肩膀：“建林啊，你这个脑子转得就是快！我看行！这事儿如果能成，那是大功一件。”
“既然市长您也觉得可行，那咱们就得抓紧。”杜建林趁热打铁，“听说现在的谈判正在省里进行？”
“没错，主管工业的李副市长正在省里坐镇谈判。”孙正国当即拿起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我这就给他打电话，让他务必把‘搬迁新厂区’这一条，作为核心条款写进合同里去！”
电话接通，孙长树的语气不容置疑：“老李啊，啤酒厂那个并购案，有个新情况……对，杜建林提的建议，非常好……你听我说，必须要把搬迁开发区作为前置条件，不然这合同就没法签……对，就这么办，我支持你！”
挂断电话，孙长树显得很满意：“行了，老李那边我已经压下去了。这事儿应该八九不离十。”
然而，杜建林并没有完全放松。在官场上混久了，他深知“变数”二字。
“孙市长，虽然您发话了，但我还是有些不放心。”杜建林诚恳地说道，“那些跨国公司的谈判代表鬼精得很，万一他们觉得搬迁麻烦，或者想在老厂区凑合，咱们的计划就泡汤了。”
“那你想怎么办？”
“我想安排开发区管委会的常务副主任，立刻赶赴省里。”杜建林一字一顿地说，“让他配合李副市长，从开发区的角度去给对方画大饼，讲政策优势，务必要促成此事。如果有必要，我也随时可以过去。”
孙长树点了点头，赞许道：“考虑周全。行，你放手去干，需要市里出面协调的，你随时开口。”
从市政府出来，杜建林并没有回开发区，而是直接去了位于市区另一端的月亮湖卷烟厂。
如果说啤酒厂是一块肥肉，那卷烟厂就是一块硬骨头，也是一块含金量极高的金字招牌。烟草行业，垄断经营，那是真正的“印钞机”。
卷烟厂厂长赵卫东是个五十多岁的胖子，见杜建林亲自登门，显得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把他迎进了办公室。
“杜主任，稀客稀客啊！”赵卫东亲自给杜建林倒茶，“您刚上任就这么忙，还亲自跑到我们这来指导工作，真是太客气了。”
“赵厂长，我可不是来指导工作的，我是来给咱们卷烟厂送福利的。”杜建林笑着接过茶杯。
“哦？什么福利？”赵卫东有些好奇。
“还是老话题，搬迁。”杜建林看着赵卫东，“赵厂长，咱们卷烟厂在这个位置也几十年了吧？厂区拥挤，交通不便，而且现在的设备要升级，老厂房根本施展不开。我想请你们搬去开发区，怎么样？”
赵卫东端茶杯的手顿了一下，眼神闪烁了一下。其实，对于搬迁，他心里是一百个愿意。
为什么？这里面的门道太多了。
首先，开发区给的政策肯定好，土地免费或者低价，配套设施齐全。其次，也是最重要的，建新厂就意味着新的基建工程，新的设备采购，这里面的“油水”和“政绩”，对于厂领导来说，诱惑力太大了。更别提老厂区那块地变现后的巨额资金，虽然大部分要上交，但厂里总能截留一部分作为“职工福利”或者“小金库”。
“杜主任，实不相瞒，我个人是非常支持的。”赵卫东放下茶杯，叹了口气，“您给的政策没得说，而且开发区那边环境好，交通便利，对咱们以后的物流运输也有好处。这背后的好处，咱们都是明白人，我肯定欢迎啊。”
说到这儿，赵卫东压低了声音：“说实话，谁不想趁着自己在位的时候，搞个新项目，既出政绩，又能给职工谋点实惠呢？”
杜建林微微一笑，赵卫东是个聪明人，也是个实在人。
“既然赵厂长有这个意向，那这事儿不就成了一半了吗？”
“哎，杜主任，您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赵卫东苦着脸摇了摇头，“咱们虽然是国企，但那是归省烟草工业公司管的，甚至还要听总公司的。这种涉及大笔投资的整体搬迁，我这个厂长根本做不了主，连建议权都有限。必须得省公司点头，还要报国家烟草总公司批准。那流程，能把人磨死。”
杜建林点了点头，他早就料到了这一点。
“赵厂长，事在人为嘛。”杜建林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变得意味深长，“虽然您做不了主，但您可以吹风啊。只要咱们地方政府表现出足够的诚意和支持，省公司那边难道会拒绝送上门的政绩和实惠吗？”
赵卫东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杜建林的意思。杜建林是想让他在省公司领导面前多说好话，配合造势。
“杜主任，您放心。”赵卫东眼神坚定了起来，“既然您这么看得起我们，我肯定配合。只要省公司那边有动静，我这边绝对第一时间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