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带着铁锈和霉味的水浸透了苏婉的脸颊，刺骨的寒意让她几乎停止的大脑重新开始运转。剧痛从肩膀和额角传来，火辣辣的。她猛地抬起头，呛咳出混着血丝的污水，第一反应是紧紧抱住怀里的苏宇——男孩依旧被被子包裹着，似乎没有受到直接撞击，但呼吸微弱得让人心慌。
上方的追兵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手电的光柱在拐角处晃动，随时会照到她们身上。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
就在这时，前方黑暗中那细微的动静再次响起，并且迅速靠近！不是沉重的军靴声，而是更轻巧、更急促的脚步声。
“这边！快！”一个压低的、略显稚嫩却带着急切的声音响起。
苏婉还没反应过来，一只瘦削却有力的手已经抓住了她的胳膊，用力将她从污水中拉起！借着后方追兵即将到来的微弱光线，她模糊地看到拉住她的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一身不合体的、打满补丁的旧工装，脸上脏兮兮的，但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异常明亮。
“跟我来！别出声！”少年语速极快，不容分说地拉着苏婉，转身就钻进旁边一个极其隐蔽的、被破损管道和杂物半掩着的洞口。
就在她们身影没入洞口的下一秒，几名守卫冲过了拐角，手电光扫过苏婉刚才摔倒的地方，只看到一滩搅浑的积水和墙壁上的些许血迹。
“人呢？”
“肯定就在附近！搜！”
守卫们分散开来，仔细搜查着这个潮湿阴暗的废弃水处理区。
洞口内，是另一番天地。
这是一条仅容一人弯腰通行的狭窄隧道，墙壁是粗糙的混凝土，脚下是干燥的沙土。少年拉着苏婉，在黑暗中熟练地左拐右绕，显然对这里极为熟悉。隧道里空气流通，虽然依旧带着地下特有的阴冷，却没有了外面那股浓重的霉味。
走了大约两三分钟，前方出现了一点微光。少年停下脚步，在墙壁上有节奏地敲击了几下。
片刻后，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暗号。”
“锈火不息。”少年立刻回答。
里面沉默了一下，然后传来机关转动的声音，一块看似墙壁的木板被向内推开，露出后面一个相对宽敞许多的空间。
这是一个被改造过的地下洞穴，大约有十几平米，顶部挂着几盏用电池供电的节能灯，散发着温暖（相对于外面）的黄色光芒。空气中弥漫着食物加热的味道和淡淡的机油味。洞穴里或坐或站着五六个人，有男有女，穿着大多破旧但整洁，脸上带着长期躲藏留下的苍白和警惕。看到少年带着陌生的苏婉和昏迷的苏宇进来，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过来，带着审视和惊讶。
“小豆子，怎么回事？他们是谁？”一个看起来是领头者的、脸上有一道狰狞疤痕的中年女人站起身，目光锐利如鹰，扫过狼狈不堪的苏婉和她怀里的孩子。她的代号似乎是“铁眉”。
被称为小豆子的少年连忙解释：“铁眉姐，我在三号监听点听到上面有动静，看到守卫在追她，她抱着个孩子，就从旧排水口把她们带下来了。我看她不像基地的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苏婉身上。
苏婉紧紧抱着苏宇，面对这些陌生而警惕的目光，心脏怦怦直跳。她不知道这里是哪里，这些人是谁，但她能感觉到，这里似乎……和“灯塔”不是一伙的。
“我……我叫苏婉，这是我弟弟苏宇。”她鼓起勇气，声音因为脱力和紧张而颤抖，“我们是从外面来的，被白杨医生关起来的……我弟弟病了，我们需要药……”
“白杨？”铁眉的眉头皱得更紧，那道疤痕显得更加狰狞，“‘蜂巢’的那个白大褂？”
听到“蜂巢”二字，洞穴里其他人的脸色都变了，看向苏婉姐弟的眼神多了几分同情，但警惕并未减少。
“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铁眉追问，语气不容置疑。
苏婉不敢隐瞒，简略地将林野逃脱、自己趁机引开守卫逃跑的经过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林野的具体身份和“余烬”的存在。
“林野……”铁眉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神闪烁，似乎在回忆什么。她看向苏婉怀中气息微弱的苏宇，又看了看苏婉手腕和额角的伤口。
“你弟弟是辐射病？”她问道。
苏婉用力点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白杨给他用了些药，但好像……好像更严重了。”
铁眉沉默了片刻，对旁边一个戴着眼镜、身材瘦削的男人示意了一下：“老烟，看看那孩子。”
被称为老烟的男人走上前，他看起来年纪不小，动作却很沉稳。他仔细检查了一下苏宇的眼睑、脉搏和皮肤状况，眉头紧锁。
“典型的急性辐射病晚期，伴有器官衰竭前兆。”老烟的声音沙哑，“白杨用的应该是强效镇静剂和某种神经兴奋剂的混合药物，暂时压制了表象，但在透支他本就不多的生命力。必须尽快用真正的抗辐射药剂和生命支持系统，否则……”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苏婉已经明白了。她的心沉入了谷底。
“我们这里没有那种东西。”铁眉直截了当地说，“抗辐射药剂是‘蜂巢’和内区严格管控的物资。”
苏婉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
“但是，”铁眉话锋一转，目光重新变得锐利，“或许，你们的存在，对我们，对‘余烬’，是一个机会。”
“余烬？”苏婉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我们是被‘灯塔’抛弃、或者看清了他们真面目的‘灰烬’。”铁眉指了指洞穴里的众人，“我们在这里苟延残喘，寻找着复仇和离开的机会。你，和你那个能单枪匹马从‘蜂巢’杀出来的同伴，还有这个生病的孩子，或许能帮我们搅动这潭死水。”
她走到苏婉面前，蹲下身，平视着她的眼睛：“我们可以为你弟弟提供基础的庇护和力所能及的照顾，但想要救他的命，需要更激烈的行动。我们需要信息，需要力量。告诉我，关于‘蜂巢’，关于林野，关于你们知道的一切。然后，我们一起想办法，看能不能从这地狱里，抢出一条生路。”
苏婉看着铁眉眼中那混合着绝望和不肯熄灭的火焰，又看了看怀中命悬一线的弟弟。她没有其他选择了。信任这些人，是唯一的希望。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更详细地讲述他们的经历，从平安聚居地陷落，到遇见林野，再到被带入基地，以及林野的怀疑和最后的逃脱……
与此同时，在旧数据归档室的深处。
林野和老陈屏住呼吸，紧贴在冰冷的服务器金属外壳后面。追兵的脚步声和交谈声在倒塌的书架间回荡，手电光柱不时扫过他们头顶。
“妈的，这鬼地方真大！”
“分头找！他受了伤，跑不远！”
林野握紧了钢筋剪，眼神冰冷。如果被发现，他不介意在死前拉几个垫背的。
老陈则吓得浑身发抖，几乎要瘫软下去。
就在一名守卫的手电光即将扫到他们藏身之处时——
“嗡——咔！”
整个归档室的灯光猛地全部熄灭！连应急灯都瞬间暗了下去！只有追兵们手电的光柱在黑暗中胡乱晃动！
“怎么回事？！”
“能源又波动了？还是人为破坏？”
突如其来的黑暗和混乱给了林野机会！
“走！”他低喝一声，拉着几乎吓傻的老陈，凭借刚才记下的方向和黑暗中依稀的轮廓，向着老陈所说的紧急排气管道方向猛冲过去！
“在那边！有声音！”守卫发现了他们的动静，光束和脚步声立刻追来！
林野不顾一切地向前跑，撞翻了散落的文件架，脚下踩碎了不知名的数据载体。老陈跟在他身后，跌跌撞撞。
前方，一个巨大的、布满网格的通风口出现在视野里，后面是黑洞洞的管道，强劲的气流从里面涌出，发出呼啸声！
“就是那里！”老陈喊道。
林野冲到通风口前，用钢筋剪卡进网格缝隙，怒吼一声，全身力量爆发！锈蚀的网格被他硬生生撬开了一个足以让人通过的缺口！
“快进去！”他将老陈先推了进去，自己紧随其后！
就在他身体没入管道一半时，脉冲光束擦着他的后背射在金属壁上，灼热的气浪让他一个踉跄！
他不管不顾，全力爬进管道！强劲的、带着灰尘和铁锈味的气流几乎让他窒息。他回头，看到几名守卫冲到通风口前，试图扩大缺口追进来。
“再见。”林野心中冷笑，用钢筋剪对着管道内壁一块松动的支撑结构猛地一砸！
“轰隆！”
一块巨大的、锈蚀的金属挡板脱落下来，恰好卡在了被撬开的通风口处，将追兵暂时挡在了外面！怒吼和撞击声从后面传来，但一时半会儿他们进不来了。
林野和老陈顺着强劲的气流，在黑暗的管道中向下滑行，不知通往何方。
两次绝境，两次意外的援手。
苏婉遇到了“余烬”。
林野则在逃亡中，意外地获得了一个可能熟悉基地下层结构的向导。
他们的命运，似乎与这个隐藏在“灯塔”阴影下的反抗组织，开始产生了交集。
微弱的火星，正在灰烬中悄然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