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余烬”据点内仿佛被割裂成了两种流速。一边是隔间内,苏宇在“净化之源”稳定而柔和的光柱笼罩下,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悠长,脸上那不祥的死灰色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睡般的安宁。老烟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进去检查,每次出来,紧锁的眉头都会舒展一分,低声向铁眉汇报着“指标稳定”、“辐射水平持续下降”、“奇迹”之类的词语。
而另一边,在据点那个僻静的角落,时间的流逝则显得沉重而缓慢。林野被安置在一张铺着旧毯子的简易床铺上,如同沉睡,却更似沉寂。他的脸色依旧是那种缺乏生机的苍白,呼吸微弱得需要凑近才能察觉。苏婉固执地守在他身边,用沾湿的布条小心擦拭他嘴角干涸的血迹和脸上的污垢,握着他那只完好的、却同样冰凉的手,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这具正在逐渐冰冷的躯体。
老烟也来看过几次,喂林野喝下一些吊命的草药汁,但效果微乎其微。他只是沉默地摇头,对苏婉投来的询问目光报以无奈的叹息。生命力透支,这是任何药物都难以挽回的损耗。
据点里的其他人,在经过最初的震撼和短暂的喜悦后,也陷入了复杂的沉默。他们为苏宇的得救感到庆幸,但林野的倒下,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这个外来者用最惨烈的方式,在他们这群习惯于在黑暗中挣扎求存的人心中,刻下了一道无法忽视的印记。磐石不再冷言冷语,偶尔会默默地将一份食物和水放在苏婉旁边。影蛇则时常抱臂靠在远处的阴影里,目光落在林野身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铁眉站在据点中央,看着那依旧稳定散发白光的“净化之源”,又看了看角落了无生息的林野,再想到里面正在恢复的苏宇,心中五味杂陈。林野的价值,远超她的预期,但他的状态,也让她所有的后续盘算都落了空。一个垂死的“钥匙”,还能打开什么?
夜深了(如果地下世界也有日夜之分的话),据点里大部分人都已疲惫睡去,只有值守人员还强打着精神。苏婉依旧守在林野床边,连日的身心煎熬让她几乎到了极限,眼皮沉重地耷拉着,脑袋一点一点,却仍不肯躺下休息。
就在她意识模糊,即将被睡意征服的瞬间,她似乎感觉到,自己一直握着的、林野的那只手,指尖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她猛地惊醒,睡意全无,心脏狂跳起来。她屏住呼吸,紧紧盯着林野的脸和他的手。
没有动静。刚才的,是错觉吗?是过度期盼产生的幻觉?
就在她眼中希望的光芒即将再次黯淡下去时——
林野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他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如同叹息般的微弱气音。
苏婉捂住了嘴,泪水瞬间涌出,但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水。她不敢出声,生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生机。
林野的眼皮艰难地抬起了一条缝隙,露出的眼神涣散而迷茫,仿佛刚从无尽的深渊中挣扎回来。他花了很长时间才聚焦,看清了眼前苏婉泪流满面却充满惊喜的脸。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干涩的气流声。
苏婉立刻会意,连忙拿起旁边的水杯,用干净的布条蘸了水,小心翼翼地湿润他干裂的嘴唇。
清凉的水分带来了一丝慰藉。林野闭了闭眼,似乎在积攒力气。他尝试动了动右手手指,苏婉立刻紧紧握住。
“……宇……”他终于吐出了一个模糊的音节,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小宇他没事了!他好了很多!”苏婉连忙说道,声音带着哭腔和激动,“你救了他!那个装置……那个光……”
听到苏宇没事,林野眼中那涣散的光芒似乎凝聚了一瞬,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微弱神采。他艰难地转动眼球,似乎想看向隔间的方向,但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显得无比吃力。
“……好……”他又吐出一个字,然后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眼皮再次沉重地合上,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比之前稍微明显了一些。
他没有死。他从那燃烧自我的边缘,硬生生拖着一丝残烬,爬了回来。
苏婉紧紧握着他的手,将脸颊贴在他冰凉的手背上,任由泪水肆意流淌。这一次,是失而复得的庆幸。
她没有注意到,在林野意识沉浮、体内生机如同残烛般摇曳的同时,隔间内,笼罩着苏宇的“净化之源”光柱,似乎微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那纯净的白光边缘,隐约泛起了一丝极其淡薄、几乎与林野眼中曾出现过的锈红色泽相似的微光,一闪而逝。
沉睡中的苏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手指。
夜还很长。
一个守护者以沉默为代价,换回了希望。
而另一个潜在的波澜,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