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宇的警告如同投入静滞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别相信穿白衣服的……所有人。” 这句话在林野的意识中反复回荡,与之前听到的陈静和李老的对话交织在一起,勾勒出一幅更加阴郁难明的图景。
陈静或许抱有善意,但她显然受制于那个“深渊观测者”组织和研究所高层的指令。而研究所本身,正如李老所言,对他们的定位是“样本”和“数据源”,所谓的治疗和研究,掩盖的是评估、利用乃至在必要时“提取”的本质。
不能再等了。“极限承压测试”像一把悬在头顶的闸刀,随时可能落下。
林野开始更加有意识地利用静滞状态下的那种被放大的、扭曲的感知。他不再被动地承受信息洪流,而是尝试着去筛选、去分析。
他发现,那些涌入脑海的“声音”并非完全随机。当外部能量扫描的脉冲经过时,关于他和苏宇的监测数据片段会异常清晰;当有研究人员靠近静滞舱区域时,零星的思维碎片(大多是关于工作流程、数据异常的困惑或对上级指令的私下抱怨)会浮现;而在更深层的、规律的间隔里,有一种极其低沉、仿佛源自大地深处的能量脉动,总是伴随着那些关于“规则碎片”、“门之共振”和“深层结构”的冰冷技术讨论。
苏宇提到的“下面……更深……有光……不对……是‘它’……”,很可能与这种规律性的深层能量脉动有关。
林野开始默默记录这些脉动的间隔。大约每127分钟一次,非常精确。脉动持续约30秒,期间研究所基础能量场的背景嗡鸣会有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短暂的降频,同时,那些冰冷的、关于“深层”的技术讨论声音会变得稍微清晰一些。
这很可能意味着,每次深层能量脉动时,研究所某些区域(也许是能源核心,也许是更机密的研究层)的防护或屏蔽会有一个极短暂的、周期性的“窗口期”。
他的目标,就是利用这个窗口期。
但首先,他需要能动。需要摆脱这静滞液的束缚和能量抑制环的压制。
他尝试调动体内那点可怜的力量。左胸的侵染纹路和左腕的残缺处,是锈蚀能量的巢穴,但此刻被静滞液和抑制环双重压制,如同冻结的火山。他残存的本源力量更是微乎其微。
硬来不行。他需要“钥匙”。
不是他残缺的左腕,而是……理解。
他开始仔细“聆听”每一次能量扫描的脉冲。扫描的目的是监测他们的生命体征和能量状态。脉冲的强度、频率、以及扫描后仪器反馈的、被研究人员解读的那些数据碎片……林野强迫自己理解这些杂乱的信息。
几天(或者更久?)的专注“倾听”和分析,结合陈静之前无意中透露的一些能量学基础知识,他逐渐摸到了一点门道。扫描脉冲并非均匀覆盖,而是有针对性的。对他左胸纹路的扫描频率最高,强度也最大,显然这里被视为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对左腕残端的扫描则更侧重于能量泄露和异化组织增殖。而对他身体其他部位和残存本源的扫描,则相对粗疏。
抑制环的工作原理,似乎是建立一个小型的、与静滞舱能量场联动的反共鸣力场,压制特定频率的能量活动。主要是压制锈蚀能量和他原本的混沌能量特征。
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在他心中逐渐成型。
他需要等待。等待下一次深层能量脉动,等待一次常规能量扫描,然后在那个短暂的、防护可能松动的窗口期里,做两件事:第一,利用扫描脉冲的针对性,尝试在抑制环和静滞液压制最弱的区域(比如右半身,残存本源所在),极其短暂地、微量地引动一丝力量,不用于攻击或挣脱,仅仅用于产生一个特定的、微弱的能量扰动。第二,将这个扰动的频率,调整到与苏宇之前传递过来的、那个模糊的关于能量流动的“图像”中,某个隐含的频段尽可能接近。
这是一个基于大量猜测和微弱感应的赌博。赌的是研究所的监测系统是否会将他这次微小扰动归类为“正常生理波动”或“扫描干扰”,赌的是苏宇感知到的“能量流动”是否真实存在并且能被这样的扰动触发,更赌的是触发的后果不是立刻引来毁灭性的镇压。
但他别无选择。
时间在煎熬中流逝。终于,又一次深层能量脉动即将来临的预感,浮现在林野被强化了的感知中。同时,他“听”到舱外传来研究人员轮换交接时简短的对话,新一轮的常规全面扫描即将开始。
就是现在!
林野将全部意识沉入体内,如同潜伏的狙击手,耐心等待。
“……系统自检完成,开始c区样本周期性扫描。”冰冷的电子音在脑海中响起(可能是监测系统的状态广播)。
熟悉的扫描脉冲由弱到强,覆盖全身。左胸纹路和左腕残端传来被重点“关照”的刺痛感。
就是扫描脉冲掠过右半身、即将转向其他区域的瞬间!
林野猛地集中全部意志,不是去对抗抑制环,而是在抑制环压制力相对薄弱的右臂能量回路中,以最小的幅度,模拟了一次“能量回路的轻微痉挛”。就像普通人肌肉偶尔不受控地跳动一下。
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属于他原本混沌本源性质的淡红色能量涟漪,在他右臂内部荡漾开来,强度甚至不足以让静滞液产生肉眼可见的波动。
几乎是同时,他努力将这股微弱涟漪的频率,向记忆中苏宇传递的“图像”所暗示的那个复杂频段靠拢——那感觉就像在脑海中模拟一段从未听过的复杂旋律的第一个音符。
扫描脉冲毫无停顿地移开了。
静滞舱外,仪器读数似乎有微不足道的跳动,但立刻被系统归类为“扫描扰动,样本b-4右臂能量回路轻微不稳定,建议后续增加该区域扫描密度——备注:优先级低”。
没有警报。第一关过了。
接下来,是等待深层能量脉动窗口期,以及……可能出现的任何变化。
脉动如期而至。那种低沉的、源自地底的嗡鸣震动传来,研究所的背景能量场发出了那极其细微的降频波动。
就在这一瞬间——
林野右臂内,那股被他刻意调整过频率的、微弱到极致的能量涟漪,仿佛一颗投入特定频率共鸣湖面的石子,突然与某种外部存在的、同样微弱但浩瀚无比的“流动”产生了感应!
不是声音,不是图像,而是一种纯粹的、方向性的“牵引感”!就像指南针遇到了磁场!那感觉来自……下方!深不见底的下方!微弱,却异常清晰!
与此同时,他“听”到了!
不是通过耳朵,而是那被脉动短暂影响的能量场,将一丝极其微弱的、非人的、充满了痛苦与混乱的哀嚎和嘶鸣,从下方更深层直接“灌”入了他的意识!那声音中,夹杂着金属扭曲、能量爆裂和某种……巨兽被束缚挣扎的恐怖回响!
“它”!苏宇感受到的“它”!就在下面!而且状态极其痛苦和危险!
仅仅是一瞬间的感应和声音碎片,窗口期似乎就过去了。深层脉动消退,背景能量场恢复正常,那微弱的牵引感和恐怖的回响也瞬间消失,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林野知道,那不是幻觉。
研究所下面,真的有东西!一个巨大的、痛苦的、被束缚的“它”!而苏宇感知到的能量流动,或许就是通往那里,或者与那里相连的某种……通道或漏洞?
这条“路”,显然极度危险。那个“它”散发出的气息,比熔炉中的锈蚀意志更加古老、更加狂暴、更加……难以名状。
但这也是唯一一条可能摆脱目前困境、未被研究所完全掌控的“歧路”。
正当林野心潮澎湃,反复权衡这刚刚发现的、通向未知恐怖的可能出路时,静滞舱外传来了新的动静。
不是规律的扫描,也不是研究人员的交接。
是脚步声,沉稳而有力,停在了他的静滞舱前。
透过淡蓝色的液体和舱壁,林野看到了一双冰冷的、审视的眼睛。
是雷罡。
他换下了作战服,穿着一身研究所高级人员的深灰色制服,脸上的疤痕在观察窗的灯光下如同刀刻。他手里拿着一个数据板,目光如同手术刀般,仿佛要透过静滞液和舱壁,将林野从内到外解剖开来。
“看来静滞治疗对你的‘稳定性’有所帮助,样本b-4。”雷罡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入舱内,平淡无波,“但有些问题,需要你亲自回答。”
他的手指在数据板上滑动。
“关于K7区信标,除了陈博士提供的信息,你是否还接收到了其他来源的指引?”
“在熔炉核心,除了试图唤醒苏宇,你是否感知或接触到了其他异常存在?比如……残留的‘门’之意识?”
“还有,”雷罡的目光锐利如鹰,紧紧锁定舱内的林野,“在静滞期间,你的意识活动读数有数次异常的、非生理性的波动。你……听到了什么?或者,试图联系了什么?”
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直指核心。
林野躺在静滞液中,心中凛然。雷罡的怀疑已经非常具体。研究所的监控比他想象的更细致。
他必须回答,但绝不能透露关于苏宇警告、深层脉动以及下方“它”的任何信息。
静滞的回响尚未平息,审问的锋刃已然临颈。
在这绝对的监控与禁锢之下,他该如何应对,才能为那刚刚窥见一丝曙光的“歧路”,争取到渺茫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