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注视感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监控单元内凝固般的死寂和几双眼中难以掩饰的惊悸。能量舱内，林野的意识如同被暴风雨蹂躏过的沙滩，残存着那古老存在的“目光”扫过时留下的、深入骨髓的寒意与灵魂层面的震颤。
“古老收容物-07……”陈静盯着屏幕上那刺眼的红色标记，声音干涩，“上一次记录到它的主动精神活动，是在十七年前的一次大规模‘墙’波动期间。自那以后，它一直处于深度静滞状态，所有监测指标都维持在基线水平……”
雷罡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走到监控墙前，调出一份加密等级极高的档案摘要，快速浏览着。“档案记载，07是在‘墙’出现初期，于一次超规格深渊渗透事件中被捕获收容的。其性质不明，能量特征与‘墙’及锈蚀能量高度同源但存在本质差异，具有极强的精神污染和规则干涉能力。收容措施为多重物理隔离、时间静止力场以及精神频率压制……理论上，它不应该对上层区域产生任何可观测的影响，更不用说主动‘注视’。”
他的目光转向能量舱内的林野，眼神锐利如解剖刀：“除非……有某种东西，充当了桥梁或者……共鸣器。”
桥梁？共鸣器？
林野心中凛然。他和苏宇之间的连接，在深层脉动异常和实验失控的双重作用下，难道无意间成了这样的东西？那些残留在他意识中的规则碎片，就像是沾上了“它”的气息？
“连接数据二次分析完成。”一名研究人员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扰动特征不仅与07匹配，数据显示，在扰动出现的瞬间，样本b-4意识活动图谱中，与‘束缚’、‘终结’概念相关的规则碎片区域，活跃度提升了300%，并与连接通道中的扰动产生了短暂的同步共振！”
果然！那些碎片不仅仅是残留的信息尘埃，它们就像是接收天线，能与“它”的力量产生共鸣！
陈静快步走到分析终端前，仔细查看数据，脸色愈发苍白。“这意味着……林野意识中的那些碎片，不仅记录了他和苏宇共鸣时的信息，某种程度上，也‘记录’或‘映射’了部分与07相关的规则结构？当连接建立，尤其是当连接触及到苏宇意识中同样被‘束缚’和异化的部分时，这些碎片就被激活，成了07投射其注意力的……坐标？”
这个推论让所有人不寒而栗。林野和苏宇，这两个原本被视为“样本”和“污染源”的存在，其内部竟然隐藏着与研究所最深层、最恐怖收容物相连的隐秘通道！
“立刻提升对样本b-4和c-7的所有收容等级！”雷罡毫不犹豫地下令，“能量抑制场提升至最高阶，精神屏蔽强度加倍！未经我和陈博士共同授权，禁止任何形式的连接尝试或深度意识探测！”
研究人员迅速执行指令。能量舱内的力场明显增强，压迫感更甚，惰性流体仿佛变得更加粘稠。林野感觉自己的思维都似乎被这强大的力场迟滞了。
“但这样只是治标。”陈静忧虑地摇头，“压制得越狠，一旦出现纰漏，反弹可能越剧烈。而且，我们不可能永远把他们关在绝对静滞里。议会和李老不会允许，我们对‘墙’和锈蚀能量的研究也需要……活体的、动态的数据。”
她看向雷罡，眼神中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我们必须搞清楚这种联系的根源和本质。被动防御只会让炸弹的引信越烧越短。”
雷罡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控制台边缘，发出笃笃的轻响。监控单元内只剩下仪器运转的声音和几人沉重的呼吸。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李老和议会的指令是尽快完成评估。但现状已经超出评估范畴。继续常规测试，风险不可控。”他顿了顿，目光再次锁定林野，“或许，我们需要换一种思路。”
“什么思路？”陈静问。
“既然连接和碎片已经成为事实，并且与07产生了关联，”雷罡的眼神变得异常锐利，“那么，与其视其为纯粹的威胁，不如……尝试有限度地利用它。”
“利用？！”陈静倒吸一口凉气，“雷罡，你清楚你在说什么吗？那是07！一旦失控……”
“我知道风险。”雷罡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但我们也看到了，林野能在连接中保持一定程度的意识清明，甚至能对接收到的信息进行初步分类反馈。他的精神稳定框架在刚才的扰动中也坚持住了。这说明，他不是完全被动的接收器，他有介入和影响的可能性，哪怕极其微小。”
他走到能量舱前，隔着厚重的透明壁障，与林野对视：“我们需要你更主动地，去探索和理解你意识中的那些碎片。不是被动承受，而是尝试去……‘阅读’它们，找出其中相对稳定、相对‘安全’的部分，尤其是那些可能与我们已知信息（比如‘墙’的特征、锈蚀能量的规律）相关的部分。”
“同时，”雷罡继续道，语气不容置疑，“在绝对受控、准备万全的前提下，我们会尝试进行极低强度、极短时间的二次连接尝试。目标不再是观察苏宇的意识环境，而是尝试通过你意识中的碎片，以及你们之间的连接，去……‘倾听’07。不是深入，仅仅是捕捉它最表层、最无意识散逸的‘声音’或‘状态’信息。我们需要知道，它为什么会对你们的连接产生反应？它现在的状态到底如何？它和‘墙’、和锈蚀能量、和白杨的‘牧羊人计划’究竟有何关联？”
这是一个比之前更加疯狂、更加危险的计划。主动去“倾听”那个光是注视就足以让人灵魂冻结的古老存在？
林野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但与此同时，一股被压抑已久的、不甘于纯粹作为“样本”被观察和处置的怒火，以及内心深处对苏宇处境的焦灼，混合着一种近乎自毁的探索欲，也开始蠢蠢欲动。
被动等死，还是主动踏入可能万劫不复的深渊，去搏取那一线或许根本不存在的生机和真相？
他没有立刻回应。光标在数据板上静止不动。
陈静看着他，又看看雷罡，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她知道，雷罡的决定虽然冒险，但在目前绝境下，或许是唯一可能打破僵局的方向。而林野，这个已经失去太多、背负太多的年轻人，恐怕也早已没有了退路。
“你需要时间考虑，可以。”雷罡似乎看穿了林野的沉默，“但不多。下一次深层脉动周期预计在21小时后。如果决定进行，那将是我们准备和执行的窗口期。在此之前，你可以先尝试接触和理解你意识中的碎片。陈博士会为你提供必要的理论支持和安全监控。”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向门口走去，步伐依旧沉稳，但背影却透出一股沉重的决绝。
陈静留了下来，她操作控制台，将一些经过筛选的、关于规则能量基础理论、精神意识结构与防护、以及少量关于“墙”和已知收容物特征的加密资料，通过神经接口传入林野的感知中。
“这些资料或许能帮助你建立一个基础的认知框架，去理解你正在经历的东西。”陈静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带着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但记住，理论只是地图，真正的深渊需要你自己去面对。任何时候感觉无法承受，立刻停止，发出警报。”
能量舱内重新恢复了寂静。林野闭上眼睛，消化着脑海中新涌入的知识碎片，同时，再次将意识沉向那片冰冷的、布满残响烙印的深渊。
这一次，他不再仅仅是观察和感受。
他开始尝试，如同一个在黑暗图书馆中摸索的盲人，去“触摸”那些碎片的“纹理”，去分辨其中蕴含的“信息结构”。
依据陈静提供的理论框架，他将那些关于“冷”和“终结”的碎片，与锈蚀能量的特性进行比对；将那些关于“撕扯”和“噪音”的碎片，与苏宇的痛苦和混乱状态联系；将那些关于“束缚”的碎片，与深层脉动中“它”的哀嚎，以及研究所的收容措施进行参照……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神的过程，并且充满了危险。每一次深入的“触摸”，都会引发左胸锈蚀能量或右臂本源力量的轻微反应，带来或冰冷或灼热的刺痛，以及精神上的沉重负担。
但他坚持着。
时间在专注与痛苦中流逝。渐渐地，一些模糊的“轮廓”开始在他意识中显现。
那些“终结”碎片，似乎指向一种比锈蚀能量更底层、更绝对的“存在消解”规则。锈蚀是“覆盖”和“转化”，而碎片中的“冷”，更像是直接“删除”。
那些“束缚”碎片，结构异常复杂，层层叠叠，仿佛无数不同性质、不同来源的规则被强行焊接、嵌套在一起，构成了一个无比坚固却也充满矛盾的囚笼。囚笼的核心，似乎就是那无尽的悲伤与愤怒。
而那些杂乱最多的“噪音”碎片，在陈静提供的关于“规则冲突”和“信息熵增”的理论映照下，林野隐约感觉到，它们可能代表着某种……“系统错误”？或者，是不同规则体系强行碰撞、融合时产生的“废热”和“残渣”？
当他尝试将一块相对清晰的“束缚”碎片的结构，与资料中描述的“高阶能量收容力场原理”进行对比时，一个惊人的发现让他心神剧震！
那块碎片中隐含的某几个规则“节点”和“连接方式”，竟然与资料中描述的、研究所用于收容高危能量实体的“第七型复合静滞力场”的基础构型，有着惊人的相似性！不，不仅仅是相似，更像是……同源？或者说，研究所的力场技术，在某种程度上模仿或借鉴了这种“束缚”规则？
这个发现如同闪电划破黑暗！
难道研究所的技术，部分源自对“它”或者类似存在的研究？那个“古老收容物-07”，不仅仅是一个被关押的怪物，也可能是……某种“知识”的来源？
这个念头让林野不寒而栗，也让他对即将可能进行的“倾听”尝试，产生了更深的恐惧和……一丝扭曲的好奇。
21小时的期限，如同沙漏中的流沙，不断减少。
林野在碎片深渊中跋涉，收集着零散而危险的“知识”，也在为那可能到来的、与真正深渊的“对话”，做着苍白而艰难的准备。
当倒计时的终点即将来临，监控单元的门再次滑开时，林野已经做出了决定。
他睁开眼，看向走进来的雷罡和陈静，以及他们身后那更加复杂、散发着危险气息的新设备。
光标在数据板上亮起，闪烁出简短却沉重的词句：
【我准备好了。开始吧。】
碎片回响，即将主动叩响深渊之门。而门后的存在，是否会回应这渺小生命的呼唤？回应的，又将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