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名白大褂，像两尊从无菌实验室里走出来的、没有人情味的雕像。
他们提出的问题，则像两把冰冷的手术刀，在全场死一样的寂静中，精准地悬停在了顾夜沉与江星瑶的头顶。
“请问，样本提供方，是哪两位？”
这个问题，像一个开关，瞬间重启了这片被“惊天巨瓜”砸到宕机的海洋。
所有的镜头，所有的目光，都从台上那个摇摇欲坠的男人身上，猛地转向了台下那个脸色惨白的女人。
是啊。
亲子鉴定，需要样本。
一个，是所谓的“父亲”。
另一个，自然就是那个被推上风口浪尖的孩子。
可孩子，不在这里。
那么，这个局，该怎么继续？
江星瑶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被抽干了。
她的大脑在疯狂地运转，试图从这场由苏晚萤在千里之外布下的、匪夷所思的绝杀之局里，找到一丝生机。
不能慌。
她告诉自己。
她是一个顶级的心理专家，她最擅长的，就是解构对方的心理防线，然后，植入自己的逻辑。
她猛地抬起头，那张因为失血而显得格外苍白的脸上，强行挤出了一个悲悯又荒谬的笑容。
“样本？”
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有了一丝尖锐的颤抖，却依旧努力维持着那种专业的腔调。
“顾先生，这就是你所谓的‘诚意’吗？”
她没有回答医疗组的问题，而是将矛头，重新对准了顾夜沉。
“在你自己的公司，用你自己的医疗团队，拿着一份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所谓我儿子的样本，去做一份你想要的鉴定结果？”
“你觉得，在座的各位，会相信吗？”
“你觉得，全天下的观众，会相信吗？”
“这根本不是鉴定！”
她猛地拔高了声音，那里面，带上了一种被冤枉到极致的、属于弱者的悲愤。
“这是你，顾夜沉，在被我揭穿了谎言之后，一场更加卑劣，更加无耻的，栽赃陷害！”
漂亮！
记者群里，有人在心里暗暗喝彩。
这个反击，太漂亮了！
直接从根源上，否定了这场鉴定的合法性与公正性。
把一场本该是“科学求证”的戏码，重新拉回了“豪门构陷”的泥潭。
只要观众的信任基础被动摇，那么无论顾夜沉拿出什么样的鉴定报告，都只会被打上“伪造”的标签。
直播间的弹幕，风向再次开始摇摆。
【好像……她说得有道理啊？在自己的地盘上做鉴定，这结果能信？】
【对啊，这不就是运动员兼职当裁判吗？】
【顾夜沉这招有点low了啊，想洗白也不是这么个洗法吧？】
江星瑶看着台上那个因为她这番话，脸色变得更加灰败的男人，心里，终于找回了一丝掌控局面的快感。
苏晚萤。
你以为你隔着网线，就能赢得了我吗？
你太天真了。
你根本不知道，舆论这场游戏，到底该怎么玩。
她正准备乘胜追击，用更具煽动性的话语，将顾夜沉彻底钉死。
可就在这时。
那个清冷的，平静的，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女声，又一次，响彻全场。
“江医生，你说的，很有道理。”
江星瑶的身体，猛地一僵。
又是她！
“一场具有法律效力的亲子鉴定，的确需要保证样本来源的可靠，以及鉴定机构的中立性。”
那个声音，不疾不徐，像一个专业的法官，在进行最后的庭审陈述。
“所以，我完全同意你的观点。”
“这场由顾氏医疗组单方面组织执行的鉴定，结果，的确不足以取信于人。”
全场哗然。
直播间里，更是炸开了一片问号。
【？？？我没听错吧？苏晚萤这是……认怂了？】
【自己拆自己的台？这是什么迷惑操作？】
【所以刚才那两个白大褂是来搞笑的吗？】
江星瑶也懵了。
她完全搞不懂，苏晚萤到底想干什么。
这女人，疯了吗？
台上，顾夜沉那双因为绝望而涣散的瞳孔里，也闪过了一丝深深的困惑。
他看向演讲台角落的那个奥特曼，仿佛想从那个小小的英雄身上，得到一丝提示。
而那个女声，还在继续。
“所以，我们不做亲子鉴定了。”
这句话，像一块巨石，投入了本就波涛汹涌的湖面，激起了千层巨浪。
不做……了？
那他们折腾这一大圈，到底是为了什么？
耍猴吗？
江星瑶的心，在经历了一瞬间的狂喜之后，又被一股更深的不安所攫住。
不对。
苏晚萤绝不是一个会轻易认输的人。
她这么做，一定有后招。
果然。
下一秒，那个声音，话锋一转。
“我们今天，不做‘亲子鉴定’。”
“我们来做，‘亲缘鉴定’。”
亲缘鉴定？
那是什么？
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这两个词的区别时，那个声音，清晰地，给出了定义。
“亲子鉴定，是鉴定孩子，和父亲的关系。”
“而亲缘鉴定，”那个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精准地，扎向江星瑶，“是鉴定孩子，和母亲，以及母亲所有直系血亲的关系。”
江星瑶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粉底都盖不住的青白。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一点点，捏成了碎片。
她……她知道了？
苏晚萤，她知道了自己和姐姐江星晚是双胞胎的秘密？！
不！
不可能！
这件事，是顾家最高级别的机密！除了她和顾夜沉，以及早已过世的父母，根本不可能有第五个人知道！
“江医生。”
那个声音，像来自地狱的催命符，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幽幽响起。
“你刚才说，希希，不是顾夜沉的儿子。”
“那么，你一定知道，他的亲生父亲，是谁，对吗？”
“你也一定知道，他的亲生母亲，又是谁，对吗？”
“你不是一直以一个‘关心孩子’的心理专家的身份自居吗？”
“现在，机会来了。”
那个声音，瞬间收起了所有的笑意，变得像手术刀一样，锋利，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现在，就请你，当着全球观众的面，说出那个女人的名字。”
“然后，由我们顾家的医疗组，立刻前往，采集她的dNA样本。”
“再然后，我们会将她，和希希的样本，以及你，江星瑶医生的样本，一同，送往全球最顶尖的三家独立基因检测机构。”
“全程，由公证人员监督，由全球媒体直播。”
“我们来做一份，全世界都无可辩驳的，最权威的，三重交叉亲缘关系鉴定。”
“我们来看一看……”
那个声音，刻意拉长了语调，那里面，充满了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的戏谑。
“希希，到底是谁的孩子。”
“而你，江星瑶医生，又到底，在谁的家族故事里，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轰——！
如果说，江星瑶之前的那句“不是你的种”，是核裂变。
那么，苏晚萤这番话，就是一场，足以摧毁整个星系的，伽马射线暴。
它没有给任何人留下任何反应的时间。
它直接，将这场闹剧的本质，血淋淋地，撕开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你不是说孩子不是顾家的吗？
行啊。
你说出他亲妈是谁。
我们现在就去找她。
顺便，再拉上你这个“热心”的心理医生，一起验。
我们验的，不是父子关系。
我们验的，是整个母系血脉的传承！
这已经不是在打脸了。
这是在掘江星瑶的祖坟。
【卧槽！卧槽！卧槽！我疯了！这才是真正的绝杀！】
【亲缘鉴定！等等，我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不是验爹，是验妈和妈这边的所有亲戚？！卧槽！这招太绝了！】
【所以如果江星瑶说不出亲妈是谁，她就是造谣！要是说出来了，就拉着江星瑶一起验！看看她跟那家人到底什么关系！这他妈是连环计啊！】
【苏晚萤！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唯一的姐！请收下我的膝盖！】
发布厅里，所有的记者，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
他们张着嘴，瞪着眼，大脑里那根负责处理信息的弦，被这堪称教科书级别的、惊天反转的连环杀局，彻底绷断了。
他们看着台上那个，从始至终，只流了一滴泪，只说了一个故事的男人。
又看着台下那个，被无数镜头包围，身体摇摇欲坠，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里的女人。
这一刻，他们才真正明白。
今天这场发布会的主角，从来就不是顾夜沉。
甚至，也不是那个站起来发难的江星瑶。
真正的主角，是那个，从头到尾，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苏晚萤。
那个女人，用一种所有人都无法想象的方式，只隔着一根网线，导演了这场，足以载入史册的，豪门审判。
“江医生？”
那个清冷的女声，再一次响起，像死神的最后通牒。
“你在等什么？”
“说出那个名字。”
“还是说……”
那个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
“你根本，就编不出那个名字？”
“噗通——”
江星瑶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
她在无数镜头的注视下，双腿一软，狼狈不堪地，跌坐回了椅子上。
那张精心修饰过的脸上，所有的伪装，所有的算计，所有的恶毒，都在这一刻，被剥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被当众戳穿了所有谎言后，最原始，最丑陋的，恐慌。
她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而就在她精神防线彻底崩溃，即将被那片疯狂的闪光灯彻底吞噬时。
发布厅的后方，那扇一直紧闭的VIp通道大门，忽然，“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一个穿着深色中山装，头发花白，面容威严，手里拄着一根龙头拐杖的老人，在一众黑衣保镖的簇拥下，缓缓地，走了进来。
他所到之处，人群仿佛被无形的气压逼退，自动分开。
刚才还喧嚣如菜市场的发布厅，空气瞬间凝固，连快门声都变得稀稀落落，仿佛时间都在这位老人的威严下慢了半拍。
秦杨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瞬间变得比江星瑶还要难看。
他颤抖着，按下了接听键，然后，将手机，凑到了自己的微型麦克风旁。
电话那头，只传来了一声，压抑到极致的，苍老的咆哮。
“苏晚萤！”
“你给我，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