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陈远用钥匙小心翼翼地拧开家门。门轴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屋子里一片黑暗,只有客厅沙发上,亮着一小片手机屏幕的微光。那光芒映着李静没有表情的侧脸,她维持着看手机的姿势,没有抬头,也没有出声。
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甜腻的奶油香气。陈远的心,像被那丝香气吊着,缓缓沉了下去。他换上拖鞋,动作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小宝……睡了吗?”他走到沙发边,声音有些干涩。
李静按熄了手机屏幕,整个客厅彻底陷入黑暗。几秒钟后,她才在黑暗里开口,声音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蛋糕等他等到八点半,实在撑不住了。”
她站起身,没有开灯,径直走向卧室。“菜在桌上,可能凉了。”
陈远站在原地,适应了黑暗的眼睛,能看到餐桌的轮廓。上面盖着防蝇罩,下面应该是一桌他没能参与,也早已凉透的生日宴。
他没有去热饭,也没有开灯,只是慢慢走到儿子的小房间门口,轻轻推开一条缝。
小宝抱着那只他上个月出差回来买的毛绒小熊,睡得正沉。小脸在窗外透进来的微光里,显得特别安静。床头柜上,放着一小块特意留出来的、带着一朵完整奶油花的蛋糕。
陈远就那样静静地看了很久。儿子睡梦中的一个翻身,一句模糊的呓语,都让他觉得比办公室里钱经理交代的所有任务都更重要,也更难以完成。
他退出来,轻轻带上门。一转身,看见李静抱着手臂,站在主卧室门口,看着他。
“王浩晚上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她说,“我告诉他你在加班。”
“嗯,公司临时有点急事。”陈远解释了一句,自己也觉得这解释苍白得可笑。
李静没再追问。不追问,比一场疾风暴雨的争吵更让人窒息。她只是转身回了房间,留给他一个沉默的背影。
这种沉默,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陈远记不清了。好像是从小宝上幼儿园,李静为了接送方便,从设计公司转到一家清闲但收入锐减的行政岗开始?还是从他一次次在家庭聚餐里缺席开始?
他记得,以前的李静不是这样的。她会因为一朵花开而惊喜,会因为他写的一句歪诗笑上半天。现在,生活的尘土,好像把那些光芒都盖住了。
陈远走到阳台,拨通了王浩的电话。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接通了,那边传来嘈杂的马路声和王浩带着鼻音的声音:“忙完了?”
“嗯。怎么了?”
“没事,”王浩在电话那头笑了笑,笑声短促而干涩,“就是告诉你一声,哥们儿今天……正式失业了。公司,散伙了。”
陈远握紧了手机,阳台的风吹在脸上,有点冷。他想说几句安慰的话,想说“没事兄弟从头再来”,可这些话,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他最后只是问:“在哪?我来找你。”
“别,真别。”王浩拒绝得很快,“你刚忙完,好好陪家里人。我自个儿待会儿就好,就是……通知你一声。”
挂了电话,陈远看着楼下街道上零星驶过的车灯,像一条条孤独流动的河。他最好的兄弟在人生最低谷的时候,他连赶过去陪他喝顿酒都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他回到客厅,终于打开了灯。刺眼的灯光让他眯了眯眼。他看到餐桌上,除了饭菜,还放着小宝画的一幅画。画上是三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手拉着手,天空有一个大大的、黄色的太阳。旁边用铅笔写着童稚的字:“我过生日,爸爸、妈妈和我。”
画的下面,压着一小块蛋糕上插着的、写着“4岁”的巧克力牌。
陈远拿起那块小小的巧克力牌,冰凉的,硬硬的。他站了很久,然后走到厨房,拿出一个盘子,把桌上那些凉透的菜,一声不响地,一口一口吃了下去。
菜很咸,油凝在了一起,口感并不好。但他吃得很仔细,很慢。
他知道,这就是他的生活。有时温热,有时冰凉,有时甜腻得发齁,有时又咸涩得难以下咽。但无论如何,他得吃下去,然后,负重前行。
卧室里,李静背对着门躺着,听着外面厨房隐约传来的、微波炉运转的声音,和他极力压抑的、轻微的咀嚼声,闭上了眼睛。
这一夜,还很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