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末,天刚蒙蒙亮,阎家就全体动员起来了。
阎埠贵把自己的宝贝自行车推出来,里里外外擦得锃亮,连车条都一根根抹得反光。
三大妈带着阎解娣把家里那点可怜的地面扫了又扫,桌椅板凳擦了又擦。
阎解放和阎解旷则被派去打扫前面那间属于阎解成的、面积狭小的倒座房。那是阎家唯一能勉强算是“独立空间”的地方了。
里面除了一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一床洗得发白的被褥,就只剩墙角堆着的一点杂物,空荡又简陋。但阎埠贵要求必须打扫干净,万一于丽问起,也好有个“体面”的交代。
阎埠贵更是破天荒地,咬着牙从他那紧巴巴的预算里抠出点钱,去供销社称了二两带壳花生、一小包水果糖,又抓了一小把瓜子。
这点东西,被他用三个小小的粗瓷碟子精心摆好,放在擦得发亮的八仙桌上,旁边就是那台蒙着毛巾的收音机,俨然成了家里最“豪华”的区域。
一家人换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虽然也都半旧,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连最小的阎解娣都扎好了小辫。
阎埠贵背着手,在屋里踱着步,不时看看门口,又看看桌上的“门面”,脸上既有期待,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快中午时分,四合院门口终于传来了动静。
前院看热闹的“主力军”早已就位。张和平也搬了个小马扎,坐在自家门口,手里拿着一本《电工学基础》假装翻看,实则饶有兴致地观察着。
许大茂打扮得油头粉面,也溜达了过来,凑到张和平边儿上,给他掏了一把花生,嘴里叼着烟,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傻柱则靠在垂花门的门框上,抱着膀子,斜眼看着门口,脸上带着惯有的那种“瞧不上”的表情。
阎解放、阎解旷等院里半大小子更是挤在门洞附近,伸长了脖子。
春分时节的北京城,风里裹着点暖意,却也夹着未散尽的料峭。院里的老树刚抽出嫩芽,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只见一个穿着碎花小褂、蓝布裤子,梳着两条乌黑油亮大辫子的年轻姑娘,在一位四十多岁、笑容可掬的妇女带领下,走进了四合院大门。
姑娘身量结实,面容端正,眼神里带着点利落劲儿。
姑娘正是于丽。她脸上带着大方却也略显拘谨的微笑,好奇地打量着这座充满烟火气的四合院。
她的目光坦率,带着点工人家庭姑娘特有的爽利,与四合院早春的嘈杂倒也显得和谐。
“来了来了!”
“这就是老阎家给解成说的媳妇?看着挺精神!”
“瞅着像是个能干活的!”
“阎老西这回是真上心了?”
低声的议论在探头探脑的邻居们中间响起。
“我瞅着也就那样!看阎老抠准备那么细致,我还以为是天仙呢!”许大茂手里夹着烟,一边还剥着花生壳,带着不屑的眼神看着阎家的动静。
“得了吧!你以为谁都跟你似得,找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张和平白了许大茂一眼,他也就是好奇没见过这个时代的相亲,所以才出来凑热闹。
媒人显然常来阎家,熟门熟路地领着于丽径直走向前院。
阎埠贵和三大妈早已竖着耳朵听着动静,此刻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阎解成跟在父母身后,脸上有点紧张,努力挤出笑容。
“哎哟,李大嫂!辛苦辛苦!快请进快请进!”
阎埠贵热情地招呼着媒人,目光立刻落到于丽身上,脸上的笑容堆得更满了。
“这位就是于丽姑娘吧?哎呀,快请进快请进!家里都拾掇好了,就等着贵客呢!”
于丽大方地笑了笑,声音爽脆,“阎老师好,阿姨好,解成同志好。”目光也扫了阎解成一眼。
三大妈赶紧上前,亲热地要拉于丽的手,“好闺女,路上风大吧?快进屋暖和暖和!”
于丽自然地伸出手让三大妈握住,跟着往里走。
在一家人的簇拥和邻居们好奇目光的追随下,于丽走进了阎家收拾得格外利索、甚至显得有点过分局促的屋子。
她的目光很自然地扫过屋里的摆设——擦得锃亮的桌椅,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最后落在了八仙桌上。
那里,一台样式挺新的“红灯”牌收音机被一块洗得发白但叠得方方正正的毛巾半盖着,像个矜持的宝贝。
于丽眼中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这阎老师家底果然有点说法。
就在阎家人忙着招呼于丽落座,阎埠贵挺直腰板,准备去掀开那块“彰显身份”的毛巾,启动他精心准备的“重头戏”。
阎埠贵的脸上堆起十二分的热情笑容,手伸向那收音机上的毛巾,声音拔高了一个调门。
“于丽姑娘,快坐快坐!来,尝尝这新炒的花生瓜子…解成,快给倒水!还有,听听这个!”
他一把掀开毛巾,露出收音机锃亮的外壳,“这可是我们…呃…之前特意备下的‘红灯’牌!新着呢!音儿可好了!”
阎家屋里的热闹,透过那扇没关严实的门,清清楚楚地传到了院里。收音机里正放着激昂的样板戏唱段,阎埠贵那刻意拔高的介绍声和三大妈殷勤的招呼声夹杂其中。
阎解成偶尔附和两句,声音透着紧张。
院儿里的“看客”们,耳朵都竖着呢。傻柱靠在垂花门的门框上,听着屋里阎埠贵炫耀那台“特意备下”的红灯牌收音机,再想想阎家平时一个钢镚儿恨不得掰成八瓣花的抠搜劲儿,嘴角那惯有的鄙夷弧度更深了。
他扭过头,正好看见阎解放和阎解旷哥俩挤在门洞旁边,伸着脖子往里屋瞄,脸上带着点兴奋和新奇。傻柱嗤笑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哥俩听见。
“嘿!瞅瞅,瞅瞅!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来了哪国元首呢!一台破收音机,包得跟祖宗牌位似的,还‘特意备下’?糊弄谁呢?你爸那点家底,咱院儿里谁不知道啊?打肿脸充胖子,也不怕脸皮给撑破了!”
这话像根小针,扎得阎解放和阎解旷脸上火辣辣的。
哥俩年纪小,脸皮薄,又知道傻柱这人混不吝,拳头硬,虽然心里又羞又恼,涨红了脸,却只敢偷偷瞪了傻柱一眼,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敢吱声。
可这话却戳着了坐在张和平家门口的许大茂的痒处。他正觉着傻柱那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德性碍眼,一听他讽刺阎家,立刻觉得是个打击傻柱的好机会。
他吐掉嘴里的花生皮,掸了掸裤腿上的灰,冲着傻柱的方向,故意拉长了调门,声音尖利地盖过了收音机的声响。
“哟!傻柱!我说你这话怎么这么酸呢?隔着二里地都闻见醋味儿了!怎么着?看人家阎解成相亲,心里不得劲儿了?眼红了?嫉妒了?”
“自己个儿还打着光棍儿呢,见不得别人好是吧?我看你就是憋着劲儿想捣乱,坏人家阎老师的好事儿!”
“许大茂!你他娘的放什么屁!”傻柱的火腾地一下就起来了。他本来就看许大茂不顺眼,这会儿被戳中了“光棍”这根敏感的神经,更是怒不可遏。
他猛地站直了身体,指着许大茂的鼻子就骂开了。
“孙子!你再说一遍试试!信不信我大耳刮子抽你丫的!我捣乱?我捣什么乱?我就是看不惯阎老西装大尾巴狼!跟你这孙子有个屁关系!”
“急了急了!傻柱他急眼了!”许大茂嘴上不饶人,身体却很诚实地往后缩了缩,但嘴上依旧硬气。
“被我说中心事了不是?瞧你那点出息!见别人相亲就跟刨了你家祖坟似的!有本事你也找一个去啊!在这儿酸溜溜的算什么英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嗓门越抬越高,骂的内容也越来越没谱,眼看就要从讽刺阎家升级到人身攻击祖宗八辈儿了,唾沫星子都快喷对方脸上了。
院里看热闹的邻居们有的皱眉,有的偷笑,但没人敢上前劝这两个有名的“刺头”。
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外面动静的阎埠贵,心里咯噔一下。
这相亲的关键时刻,要是让这俩货在门口打起来,那可就全砸了!他赶紧跟三大妈使了个眼色,三步并作两步就冲出了屋门。
“哎哟喂!我的两位祖宗!消消气!消消气!”
阎埠贵脸上堆满了焦急又恳切的笑容,张开双臂,像护崽的老母鸡似的隔在傻柱和许大茂中间。
“今儿是我家解成的大日子,给三大爷个面子,成不成?咱都是一个大院儿的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您二位大人有大量,别跟这儿一般见识了,算三大爷求求您二位了!回头,回头我再谢谢您二位,行不行?”
阎埠贵这放低低姿态的恳求,加上提到了“大日子”,总算让傻柱和许大茂的争吵声暂时低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