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铛轻轻贴在泛黄的书页上,陈九渊的左肩忽然一颤,像是有根看不见的线从骨头里往外拽。他没动,只是死死咬住牙,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
那本《赶尸秘录》被一滴心头血浸湿后,纸面竟慢慢浮现出暗红色的纹路,像干涸多年的河床突然渗出了血水。字迹不是写上去的,而是一点点从纸里“挤”出来的,还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腐臭味,闻着让人头皮发麻。
“无面尸王……”他低声念出第一句,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以阴气凝面,每百年需吞噬九幽铃主续命。”
话音刚落,他皮肤下的青黑色纹路又往上爬了半寸,已经到了锁骨下面。他低头看了眼地上的影子——还好,这次影子是跟着头转的,没自己乱动。
阿箐靠墙坐着,手指死死抠着地面,指甲缝里全是灰。她想靠近他,可每次往前挪一点,肩膀上的胎记就像被火烫了一样,疼得她缩回去。
小七昏过去了,嘴角还挂着血沫,手里却紧紧攥着一颗蛊种,指节都泛白了。
老仆跪在门口,只剩额头那点微弱的红光还在闪,像快要熄灭的油灯,随时会断。
陈九渊慢慢翻页,动作很轻。血指尖蹭过纸边,新的一段文字浮现出来:“若铃主拒不归位,则万尸渡江,龙脉崩裂,阳世将成冥府中转站。”
他冷笑了一声:“所以我还得乖乖送上门去?当个百年一次的补品?”
没人回应。空气沉得像压了块棺材板,闷得人喘不过气。
他又翻一页,这次字迹更细,像是用头发蘸墨写的:“断脉者承铃,魂不固,魄易散。前魂归来时,后魂如烛火遇风,渐灭而不自知。”
他盯着“渐灭而不自知”这五个字看了三秒,忽然抬手,用铃铛的边缘在左臂划了一下。
疼。真实得让人心安。
鲜血顺着袖口流下来,滴在书页上,正好落在“前魂”两个字上。血迹扩散开,那两个字竟然微微扭曲了一下,像被烫到的虫子。
“看来它怕这个。”他低声道。
阿箐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光。
陈九渊继续翻页,手指越来越稳。他知道不能慌,一慌,就是给那个叫“陈无渊”的东西腾地方。现在拼的,是谁先真正占据这具身体。
下一段字浮现出来:“黑幡教非邪,乃守陵人之后。三百年前,引魂司副使叛逃,携‘活面阵’残卷入西南,立教护尸王真身,待铃主归位,重启阴门。”
他念完,抬头看向老仆:“所以白面判官不是敌人?他是等着我来献祭的接引人?”
老仆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陈九渊从怀里摸出那半块玉佩,沾了点血,按在老仆额心那点红光上。
红光猛地一颤,像是被电击了一下。
老仆的身体晃了晃,喉咙里终于挤出几个字:“少爷……您父亲……不是自愿……”
他喘了口气,像是从深井里挣扎上来:“是白面判官……找到了您的命格……断脉者魂弱,铃主一死,前魂就能借壳重生……所以他……抢在那天之前……把自己塞进了封印阵眼……替您挡了劫。”
陈九渊的手僵住了。
原来不是送他走,是把他推出去活。
不是怕他死,是怕他被吞。
他低头看着玉佩,两半拼在一起,纹路连成一个完整的符印,写着“第七代主”。可现在他明白,这代际算错了。他爹不是第六代,他是第六代。而他自己——
根本不在这个序列里。
他是起点。
也是终点。
他重新看向秘录,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所以说,黑幡教搞什么万尸渡江,根本不是为了造反,是为了给我那位‘前世’铺路?让尸体越多,阴气越重,好让他从地底爬出来?”
书页没有再变,但角落里突然渗出一滴血,缓缓滑下来,像一滴眼泪。
他没擦,任它流到“归位”二字上。
这时,他的左耳突然听不见了。整个密室安静得像被棉花裹住,只有右耳还能听见小七微弱的呼吸声。
然后,那声音来了。
不是从外面传来的,而是直接钻进脑子里,贴着颅骨往里扎:
“回来吧……我的身子……我已经等了三轮……”
陈九渊猛地掐住大腿,疼痛让他清醒了一瞬。
他抬起右手,用铃铛轻轻敲了两下眉心。
“我是陈九渊。”他说,“辰州陈家沟的独子。我爹叫陈青山。我十六岁那年看他被人拖进雾里,再没出来。我烧了符袋,逃了三十年。我不认识你,也不欠你。”
说完,他顿了两秒,又补了一句:“你想住进来?先交房租。”
话音落下,耳朵里的堵塞感退了一些。
阿箐终于撑着墙站起来,从怀里摸出一支朱砂笔。她没说话,走过来,在他眉心画了一道短横。
笔尖划过皮肤,有点凉。
那股侵入感立刻被压住了,像是有人在外面敲门,结果发现门后堆满了沙袋。
陈九渊长出一口气,闭上眼,把所有线索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父亲的牺牲——不是为了封印尸王,是为了替他挡住夺舍。
铃铛的觉醒——不是偶然,是那个“陈无渊”感应到宿体成熟,主动唤醒的。
胎记的出现——不是巧合,是身份认证的烙印。
影子的异动——不是邪术,是另一个意识正在尝试接管身体。
还有这本秘录……
他睁开眼,盯着封面。
这玩意儿根本不是给人看的。它是陷阱。每读一句,就在灵魂上刻一道痕,让你不知不觉接受那个设定:你只是容器,你终将归位。
可问题是——
他拿起铃铛,放在耳边轻轻晃了一下。
没有声音。
但他知道它在响。只有他能听见的那种响。
“你说我是你的壳?”他对着空气说,“可壳里现在住着人。而且这人还不打算搬走。”
他翻开秘录最后一页,找到那幅画。
画中尸体的脸,确实和他一模一样,只是没有五官。
他盯着看了五秒,忽然伸手,把自己的脸抹了一把。
掌心沾了汗和灰,没什么特别。
但他发现,画里的尸体,眼睛的位置,似乎比刚才……更深了点?
像是凹进去了一些。
他没退,反而凑近了些。
“你要回来?”他说,“行啊。但有个条件。”
他顿了顿,声音冷了下来:
“你得先告诉我,当年到底是谁把你削了脸,扔进轮回里?地府不收你,你才找上我这断脉命格的倒霉蛋,对吧?”
话音刚落,书页猛地一震。
最后一行字开始渗血。
不是慢慢浮现,而是像被人用刀一笔一笔刻上去的,每一划都带着狠劲:
你问得越多,我醒得越快。
陈九渊没动。
血字继续往下写:
但你可以试试——能不能在我苏醒之前,先弄死我。
最后一个字写完,整本书突然发烫,像是烧红的铁片。
他没松手。
反而把铃铛按在书脊上,低声说:“行啊,那就看谁先疯。”
阿箐一把抓住他手腕,用力往后拽。
他踉跄一步,撞在石台上,铃铛磕出一声闷响。
书页啪地合上。
密室里静了几秒。
小七在墙角咳了一声,还没醒。
老仆伏在地上,嘴皮微动,只剩半句呢喃飘出来:
“铃主归位……阴门勿启……”
陈九渊站在原地,左手还抓着秘录,右手握着铃铛。
肩上的纹路已经爬到脖根,离喉咙只剩一寸。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稳的。
脑子也清楚。
他知道刚才那句话不是幻觉。
那个东西真的在书里。
而且它不怕他查真相。
甚至——
欢迎他查。
所以他更要查。
他慢慢坐下,背靠石台,把秘录平放在膝盖上。
铃铛搁在旁边,挨着书角。
阿箐坐到他身边,没说话,只是把手覆在他肩膀的胎记上,轻轻压着。
陈九渊盯着书封面,声音很低:
“我不是你等的人。但我现在住在你想要的房子里。水电全通,网络稳定,房东脾气不好,不接受看房。”
他顿了顿,嘴角扯了一下:
“想强拆?可以。但得先过我这一关。”